黄阳落海,浪涌潮生。黄昏的渤海湾,沉寂在懒洋洋的气氛中,即将进入沉睡。
靠着一根破烂的廊柱,胡子拉碴,一身短打的蒋虎,同样懒洋洋半躺着,嘴里叼着根稻草。
蒋虎是天津本地人,早年间做过游侠儿,也跟过马帮。等到崇祯爷上位后,年景愈发不好,蒋虎违反大明律的买卖也没少做。
后来,突然有一天,来自南方的船队塞满了港口,新奇的南货堆满了货栈。
时至今日,天津卫早已变成了北中国最大的货运集散地。阖城老少无一里外,都主动或被动地变成了曹大帅的员工。
这座城市,几年前就姓曹了。
蒋虎也没有逃脱这个规律。城里面既然好找活了,他也没必要去外间过苦日子。一来二去,凭着本地老户的优势,蒋虎在梅老爷的金利来商行聘了保安。这几年下来,人界中年的蒋虎,算是过上安稳日子。
今天他是被派出来“望风”的。
话说,自从鞑虏再一次入关后,天津就是一日三惊。现如今,通往西边和北边的商路已经全部断停。
随着时间推移,气氛越来越紧张。每天都有最新战报传从港务局的官方快报上传出来:入关十余日,鞑虏已陷京城周边十余城,掳得生民十余万,财货无数。
穿鞋的最见不得光脚的闹事。现如今天津城里的富豪和中产人数呈指数型上涨,遍地财货,富可敌国,不正是鞑子最喜欢抢一把的肥羊之城吗?
虽说有飞虎营坐镇,但其单薄的人数在鞑子十几万大军面前,怎么看都不保险。于是城中“父老”一开始便合伙凑了几百万两白银的军饷,前去飞虎营请愿,希翼能请动大帅再次出山灭寇。
至不济,也要派些人马来保卫桑梓。
不成想,飞虎营不但退了银子不说,还放出消息:大帅正率主力在海东清缴哈士奇国反叛军,短时间内回不来。
这一个消息,把阖城老少吓得不清。
好在隔了没几天,就有几千名东江镇兵马泊来天津协防。
天津就在东江镇和登州中间。早年间毛文龙和登州官场那点破事,直至后来东江镇崩散,天津人在隔壁是一清二楚。
虽说看不上东江镇的叫花子,但既然是大帅邀来助拳的,老少们还是捏着鼻子对前者表示了欢迎。
就在这种煎熬中,却总有聪明人能猜到些什么的。明人,只是缺乏了几百年的见识。单论大脑容量,明人和穿越者没有区别。
譬如说天津商会主席,金利来商行东主、本地著名社会贤达,飞虎营某营营长梅抚西之父,梅老千户。
梅千户是接触曹氏最深的本地人,所以他平时也参与了一些军民共建项目.这次大战,梅千户就负责天津各坊市的支前运输队组建,以及拥军家属的安置慰问等工作。
大约是从支前运输队的筹建力度上嗅出了点什么。梅千户最近,开始秘密派人去海河口“望风”了。
蒋虎做为梅家的老保安,这几天轮到他去海河口望风。
海河入海口,距离天津城还有点路程。早在好几年前,穿越势力就在海河口发动了大型工役,沿海岸修建了天津外港。
蒋虎今天待的,是外港南边的一处废弃墩台.现如今早就没有什么海盗了,也没有卫所兵了。两者不知不觉间都消失了。
和蒋虎一同待在墩台上的,是另外两家大佬派出来的望风人。
他们三个已经在墩台上待了两天。每天都是大清早来墩台望风,晚上回外港睡觉,很是无聊。不过过了今夜,蒋虎就可以回城换人来了。
就在蒋虎无聊望着南边大海发呆的时候,一旁钱行史员外家的护院老吴闷声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回吧?”
蒋虎闻言来了劲。虽说这会天色离黑还早,但毕竟已经是黄昏,说下班时间到了也没问题。谁让待在墩台上太过无聊呢。
于是蒋虎一个蹦子跳起来:“走走走,回港,杀鸡,切面,再闹两口。”
墩台上三个人一对眼神,纷纷开始收拾带来的零碎装包,然后挨个踩着梯子往下走。
就在最后一个最年轻的护院小廖准备下梯时,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的他,却突然僵住了:“虎,虎爷,我咋是看见烟了呢?”
已经下到墩台二层的蒋虎,闻言趴在梯子上愣了愣,最后还是又爬了回来。
“啊!”爬回来后就只一眼,蒋虎就愣住了:目力所及之处,一道淡淡的黑线出现在了海天之间。
“等着看。”蒋虎定了定心神:“没准是小货船队。”
没多久,蒋虎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海面上粗黑的烟柱似缓实快,从一变二,再从二变三,越来越多,直至最后显出了全貌:一个巨型船队。
又过一会,看清除打头的几艘威武的战列舰后,蒋虎使劲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哈,有大炮舰,该是应了老爷说的这是曹帅亲至了啊!”
三个望风的飞一般爬下墩台,跳上一旁带来的马匹,风驰电掣般往天津城赶去。
这几位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天津又是北中国马匹集散地,所以他们都是一人双马。一路不停,来回换马,几十里路说话就跑完了。
得知消息的梅千户大喜过望。赏了蒋虎银子后,一叠声下令,命府中下人连夜准备好香案等物,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天凌晨,天光稍稍亮起,老城内外已经喧闹起来,消息闪电般在明人中传播。大批骑马甚至步行的人,纷纷出城,沿着海河两岸寻找目标。
上午十点,喧闹的人群回来了。他们伴随着海河中冒着黑烟的船队,像是接亲队伍一般,呼喊着,笑闹着,人流汇聚成了欢乐的海洋。
正午,北伐军参谋长卫远,第一个从三千吨级的开远号战列舰上走了下来。万民瞩目中,北方大都督韩小波迎上前,两人紧紧握手。
紧接着,潮水般的欢呼声中,背着战术背包和步枪的北伐军士兵,从船舱中涌出来,开始下船。
卫远这边,则在韩大都督引领下,与一旁备好了香案,背后插着“解民倒悬”“泽被苍生”等旗帜的本地“父老”打招呼寒暄,顺带感谢一番父老们拥军支前的准备工作。
这一天,是九月二十七日,距离李继春破扬古利,刚刚过去三天时间。
随后,草草吃了两口饭,北伐军自司令韩小波以下,所有营以上军事主管,齐聚飞虎营大堂,开始紧急战略部属。
第一项,自然是通报当前局势。
一个臂章上绣着神秘符号的信息化作战参谋,指着大地图上诸多要点,讲出了现在的局势:飞虎营骑兵主力,目前依旧在唐山一线和敌蒙古八旗一部对峙。
按照之前的指令,为了避免刺激到敌人,所以飞虎营骑兵只保持了唐山一线的实控权,并没有和蒙八旗过多接触。
其次,自今天凌晨开始,原春雷营骑兵一部,以及东江镇骑兵一部,已经在天津北、西、南三个方向撒开了封锁线。自今日凌晨起,天津许进不许出。
这个封锁动作,预计能保证四十八小时内的信息遮蔽。
“用不到那么久。”
高座于上首的参谋长卫远,这时大声说道:“咱们的主力已经在登州修整了好长一段时间,不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今天下船,明天就可以开拔。”
“嗯。”韩小波赞同地点点头,吩咐道:“说一说清军两方面主力的情况。”
“京畿地区的西线清军主力,没有观察到明显撤退迹象。其最远一部,目前已达邯郸、馆陶一线。”
韩小波和卫远,不为人知地对了一下眼色:还是收敛了许多啊。
穿越者内部,有一些只能自己人分享的秘密:原本历史上,这次入关,后金兵锋最远铺平了黄河一线,东边抵达了天津宝坻,比这个位面大胆了许多。
“东线清军主力,根据两小时前的电报,并没有继续攻打春雷堡。”
听参谋这样讲,韩小波和卫远互视呵呵一笑。
额驸扬古利自三天前送光了手头的白甲兵后,就像被打断了脊梁的狗,瘫在春雷堡下不动了。
而根据北伐军参谋部判断,稍后收到消息的阿济格,不太可能再一次鼓动扬古利作战已经在大明腹心地区盘桓了一个月了,收获也达到了最低预期。
这种局面下,考虑到扬古利的下场,阿济格对曹氏的忌惮肯定提高到了到这里,韩小波用手背甩了一下电报:“看看,贝勒爷终于下决心了。”
“驸马爷是二十四号败的,算贝勒二十五号接到消息。”一旁马背上的卫远接过电报看完后,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也就是说,贝勒用了三天时间,终于决定了战略撤退。”
“也不能算慢。毕竟驸马爷只是没有攻下城堡,蒙古人也没有发现我主力北上的消息。”韩小波甩了甩马鞭继续分析:“贝勒爷现在人在蓟镇,不可能知道我们出发了。所以东西两线清兵的行动,是沟通完毕后的有序撤离。”
卫远搓了搓胡子拉碴的下巴:“东线这边,额驸缓慢撤退,那也不是知道我们来了,而是无奈回走廊山口布置防线.嗯.我看可以临时调整,让骑兵先打。”
韩小波哈哈一笑,然后加鞭催马:“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嘛。哈哈,这个方案我同意,让步兵正常行进,咱们带着骑兵赶路。”
司令员和参谋长统一了意见,全军就要贯彻执行。
当天下午,局势突变。一直以来谨守唐山防线的飞虎营骑兵,突然间,在整条战线上,对当面蒙古骑兵发起了猛烈进攻。
甫遭打击的蒙古骑兵,二话不说转身就逃。
这些日子下来,蒙古人早就摸清了己方和对方的实力差距。要不是看飞虎营没有攻击欲望,蒙古人早就转进了。
蒙古人这一逃,赶在黄昏前,轻松跑完了一百多里路业已率军回返的额驸扬古利,由此知道了最新军情。紧接着扬古利便下令全军加速,以急行军的态势往山口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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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古利知道军情的同时,由北方大都督率领的北伐军各路骑兵纵队,业已追赶到了春雷堡下。
带着诸将下马,亲自来到春雷堡墙的人肉缓坡前,韩小波等人也是赫然起敬:穿越众自出山以来,从来都是装备碾压敌手,很少能打出如此惨烈的攻防战:“李继春,你部英勇善战,作风顽强,顿敌于要隘之下,此役当居首功!”
一旁穿着校官服的李继春,当即立正:“全靠大都督指挥有方,将士用命。”
韩小波呵呵一笑:“也不用谦虚。这样,春雷营之前的一千骑兵,现在就归建。咱们后续再以春雷营为基础,扩建北伐第四师,你继续担任师长。”
韩小波这两句话,顿时令他身后一干东江军头不爽了,纷纷拿斜眼瞥起了李继春这个老杂毛:北伐第四师是正规军番号。韩小波这句话,就代表李继春一战脱了客将籍,转入大帅嫡系了。
李继春当即敬礼:“末将谨遵大都督军令!”
“至于其他封赏.”韩小波干笑一声:“容后再说,你们都懂的。”
“末将不敢,末将晓得轻重。”
在场的都是老牌反贼,谁还能不懂韩小波的意思:曹大帅现在还不能以皇帝名义大肆封赏下属.这不那谁谁还在龙椅上坐着呢,大帅还是要脸的,程序正义还是要讲的,毕竟都忍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几天。
说到这里,韩小波抠了抠脸,开始安排起了下一步工作:“那就这样,我们去追驸马爷,你继续守在这里。”
李继春自然清楚大军动向,也知道自己责任。但这种时候,他肯定要表一表请战姿态的:“末将愿随大都督同往!”
“李继春,本将劝你凡事掂量着些!”
韩小波这边还没说话,一旁东江镇名义上的太子爷毛承禄终于忍不了这个野孩子了:“癞蛤蟆打哈欠,仔细撑破肚皮!”
毛承禄这一喷,东江群雄顿时都义愤填膺了。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还不知道自己差点就成了历史榜前五的降将的孔有德,也是很丝滑地开始给大都督上眼药:“李继春,需知你只是个降将,莫要忘了身份哼,同往怕不是欲寻哪个鞑子大将叙旧?”
“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韩小波没想到稍一愣神,就冒出来这么一帮喷子。气愤之下他甩起马鞭凌空抽了一把:“诋毁同僚,还降将?你什么档次?啊?都没事干了是吧?没事干给老子滚回天津。”
韩小波话音刚落,见都督生了气的东江群雄,顿时口中直喝得罪,饶恕则个.纷纷上马追敌去了。
“不要管这帮人,素质太差。将来建国了,他们都要回炉,等出来,在你面前都是小弟!”
见都督连这种话都说了,心境早已平和的李继春,很感动地又拱手做了礼:“末将谢都督缓颊。”
“嗯。”返身欲待上马的韩小波,最后问了李继春一句:“知道钉在这里让你干什么吗?”
可怜李继春重建春雷营,这些年钉在永平,今天这一幕他不知道推演了多少次,怎能不知道韩小波所问何意。
下一刻,李继春毫无磕绊地回道:“关宁军。”
“对,就是关宁军。”韩小波翻身上马:“骑兵撒出去,见关宁军就打。给我盯紧喽,别让那帮杂碎坏了老子好事。”
“末将尊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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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喘吁吁,驸马扬古利带着手下不到两万的旗丁,急行军一天,赶了五十多里路。终于在天将黑时,全军跑进了燕山走廊的山口。
这个时候,扬古利才算是稍稍心安了:燕山走廊东端就是一条宽度不到百米的山沟,一万多人守这条沟,人数稀少的飞虎营是攻不进来的。
不过,看着旗丁歪七扭八躺在地上的惨样,扬古利现在也没办法要求这些人连夜在山口修筑防御工事。
在和二大王多铎商量一下后,两人草草分了工:扬古利带着旗丁守前端,多铎带着仅剩的一点满人精锐和蒙古骑兵守后方。然后全军明早起来修工事,封山口。
其实,对今天的消息,额驸早有心理准备。按时间算,他这边五天前就崩掉了,春雷营自然会通知后方。飞虎营拖到今天才冲上来打落水狗,在扬古利看来,已经算是反应慢了。
至于说突然发动的飞虎营身后会出现曹氏主力大军尽管这个假想这几天时常出现在梦里,但醒来后的额驸是不敢想的。
好在,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现在只要在山口把守几天,等京畿地区的大部队撤出喜峰口后,驸马爷也就可以回到心爱的白山黑水了。
接下来的夜间,山口外倒是出现了少数火枪骑兵骚扰,并没有大动作。
如是,一夜安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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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累了一天的驸马爷,被人狠狠摇醒:“额驸,东.东江镇!”
“东什么?”一个警醒跳起来的驸马爷,站上山坡就朝山口外望去。
随即,扬古利倒吸一口凉气。
山谷外的平地上,一条黑色横线正接近谷口。仔细一看,却是厚厚的一个骑阵。所有骑士正牵着马缓缓走来,人、马身上皆套着黑色铠甲,款式和捅穿白甲阵的春雷营一样,只不过是哑光黑色。
骑阵正中间的旗帜上,挂的是一个“曹”字认旗。
令扬古利震惊的是,曹字认旗旁边,还有一面竖旗,上面绣着一行大字:故东江镇总兵官,左都督毛。
“毛文龙?”
就在扬古利疑惑的时候,黑线更加接近,他也看到了其余小一号旗帜上的字号:孔,毛,尚,耿,李.
孔有德.
毛承禄.
尚可喜.
耿精忠.
李九成.
看到旗号,和东江镇打了多年交道的扬古利,条件反射般念出了这些姓氏背后代表的名字。
“勤王?”扬古利喃喃地道,有点不可思议:“勤王不该去京城吗?”
这时候,多铎拍马赶来了:“额驸,是东江那伙叫花子?”
“不是叫花子了,是曹氏的猎鹰。”
扬古利阴着脸,先对着周围大喝一声:愣着做什么,全军列阵,拒马阵!
然后,他低声对多铎说道:“你且去后阵。见我头阵散了,你须命蒙古人死战!稍后你本人速回三屯营,陈兵死守,以侯贝勒大军!切记,三屯营不能丢!阖族性命就在你手中!”
多铎满头冷汗直冒:“我省得,额驸你呢?”
看到东江骑兵身上铠甲那一刻,扬古利已经知道,自己之前的噩梦实现了。
正好,反正他也很难回去交待。
这次兵败春雷堡,扬古利亲手葬送了两万以上的俘虏和旗丁,另有上千名主力精锐。这其中包括了正黄旗几乎全部的白甲/红甲兵。所以,扬古利现在本能为自己选到了最完美的一条路:“我带人死守,你莫管我。”
战事紧急,多铎点点头拍马就走。
扬古利则连声厉喝,命手下这帮二线旗丁拿起任何可以称得上是棍子或者长矛的东西,斜斜插在地面,在狭窄的山沟里摆出了阵势。
就在密密麻麻的旗丁摆阵这当口,对面黑色阵线业已来到谷口。一声长长的号角过后,黑漆漆一片的骑士,翻身上了马。
紧接着,只见敌阵中“孔”字大旗一阵摇晃,然后有五骑一列,共十列的一个五百人骑阵,移动到了谷口右侧。
根本不用动员。所有人都和鞑子有血海深仇的东江镇士兵,纷纷用胳膊夹紧了骑枪。
深吸一口气,“骁勇善斗,临阵先登,为诸将冠”的原东江参将孔有德,拉下黑色面甲。引缰催马的同时,斜斜将手中长枪放低了三十度。
随着孔有德动作,整个方阵同时埋枪启动。之前令人窒息的空气中,终于传来了舒缓神经的马蹄声。
然而,数十秒后,被山谷回荡放大的密集马蹄声,就变成了索命魔音。顶在前排的旗丁,此刻恐惧的瞳孔已经放到了最大。
有人在黑色洪流冲击之前,就被震颤的地面和震耳的魔音吓跨了神志,腿软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也有人丢下枪矛转身欲逃。
可惜,都迟了。
重甲骑士狠狠撞进了旗丁阵中。紧接着,噗嗤嗤的铁器入肉声响起,然后是被撞飞的闷哼声,以及残肢飞上半空后的惨叫声。
旗丁多数都是没有甲的,有甲的之前都送葬在春雷堡下了。所以孔有德方阵的冲击无比顺畅。
就像黑色的联合收割机做业,山谷中看上去密集的长蛇阵,完全阻挡不住钢甲连环马阵的冲锋。无数旗丁像麦子一样倒下,血肉顿时随着孔有德部的路径开始铺设在地面。
位置在步兵长阵后方的扬古利,完全意料到了现在的结果.之前他手下的白甲兵也是被这种铠甲砍瓜切菜一般杀光的。
不过扬古利倒也没有绝望:孔有德部在冲了将近二百米后,冲击势能终于丧失殆尽,进入到了弃枪用刀的肉搏阶段。
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势能。一旦丧失势能,总会被步兵打下马的。
然而,就在下个呼吸,轰隆隆的马蹄声再一次回荡在山谷。在扬古利愕然的眼神中,另一个五百人的骑阵出现在了扬古利左手。就在他望见骑阵中“毛”字认旗那一刻,骑阵已经催到了最高速,斜斜捅入了旗丁阵中:东江毛承禄。
看到再一次开启的黑色收割机和旗丁飞溅的血肉,扬古利这才意识到,之前孔有德部是从右方划了个斜线冲击的本阵。等到势能用尽时,将将好给后方的毛承禄留出了通道。
情知今天不能幸免的扬古利,在眼下这种绝境中,凶性毕露。他顺手抽出腰刀,先是连着砍了几个转身的旗丁,同时用满语大声呼喝,与亲兵一起,簇拥着旗丁方阵往前方涌动。
事实上,由二线旗丁组成的长蛇阵,此刻早已溃散。唯一的好处是,山沟狭窄两侧陡峭,导致旗丁无法四散奔逃,只能挤挤擦擦摆出一条松散的长蛇任人宰杀。
终于,好不容易将面前的旗丁都赶入敌骑阵前搏命后,扬古利熬到了毛承禄部停马。
狞笑一声,额驸挺刀上前,准备拉一个够本,拉两个赚一个。
然而,惨烈的战斗,天翻地覆的战场,以及临死前的各种惨叫,早已屏蔽了额驸的听觉,使他变得迟钝了许多。
下一刻,另一排震天的黑甲骑出现在扬古利面前。在他被撞飞至半空时,他最后一眼,看到了主将旗号“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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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忍的骑兵接力突击,致使无甲的上万名旗丁像割草般被一路杀穿。没等第三阵的尚可喜动能用尽,被恐惧的收割场面和漫天飞舞的血肉吓破了魂的旗丁,终于彻底溃散。
这些旗丁不惜转身爬上两侧的峭壁摔死,也不愿再面对重骑突击。
步兵阵散了,就轮到蒙古人的骑兵了。
穿着皮甲的蒙古人,原本就是来打零工的,怎么可能用自家的大饼脸往可怕的黑色钢甲上撞。于是,没等第四棒的李九成方阵冲到面前,丧胆的蒙古轻骑已经开始掉头跑路。
然而,在狭窄的山道上群体掉头,哪有那么容易。李九成部终究还是狠狠突入了蒙古人的骑阵中。
就这样,总数为三千的重甲骑兵集团,硬生生凿通了超过两万名满蒙八旗守卫的燕山走廊东段。
残忍但其实并不太惨烈的凿击站,导致长达三十里的走廊,沿途全部糊满了旗人和蒙人的血肉,活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肉胡同。
地域般的景象,令随后赶到的骑兵营以及北伐军大佬大为震惊。
好在,三十里路很短,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待到大家缓过神来时,前方山间的丁字路口,已然出现了一座大型军营,正是此行目的地:三屯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