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我只要白星
萨玛力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年轻人说的，也是对所有人说的。
他环视周遭，与所有人对视，眼神澄澈，且坚定。
他并不是一个没有仁慈之心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抛弃一切来到格兰仕，为虚无缥缈的【公平】而奋斗。
事实上任何普通人，无论他的性格有多么恶劣，都会在目睹同类死亡时，或多或少的生出怜悯。
这是刻在人类基因中的最后底线。
萨玛力也一样。
他同样怜悯那些人。
但他明白自己的处境。
就像他对年轻人说的那样，如果怜悯他人不会对自己造成灾难，他也愿意慷慨，可问题是，现在双方不是能坐下来商量的朋友，立场的对立决定了二者终究只能存一。
他要活下去，为了活下去而杀人，并不是什么罪孽。也不该感到羞耻。
更何况他们甚至都没亲自动手。
一旁的年轻人沉默不语，他仔细思考了萨玛力的话，他并不认可话中的理念，但他至少明白萨玛力有一点说得很对——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怜悯改变不了什么，神灵不会因为他们的怜悯而放弃获得胜利，即便他们现在救下了一些人，这些人最终也不会记得他们的好，只会反过来对他们刀剑相向。
柴尔德也想明白了这点。
他在心里叹息——这或许就是大主教马恩口中的【过程】吧。想要获得公平，就得先经历苦难。这是无法避免的过程。
他想着，突然听到旁边响起一声惊呼。
“快看！那些人！他们没有死！！！”
柴尔德心头一怔。
他转过头，看向后方，随即便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在洪水中，在巨浪下，有一片身影聚在一起，毫发无损。
他们的身上笼罩着湛蓝光辉，那光并不耀眼，却在夜色中清晰可见。
洪水为他们分开了长路，巨浪在临身前扭转，灾难仿佛得到了某种律令，自发绕开了他们。
“那是.隐藏在兰卡港的顺天信徒？”
“顺天在上，祂保护了祂的子民！”
周围生出此起彼伏的欢呼，每个人都为这场神迹而惊喜。
神灵的仁慈上不少人心中好受了许多。
但这还远远不是全部。
柴尔德很快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了漫天的洪水之中。
他们有的衣着华贵，有的只着片缕。他们有的面容苍老，有的还只是稚嫩孩童。
身份和地位在这一刻失去了边界，每个人都握着身边人的手，仿佛握着最重要的亲人。
他们手拉着手，相互搀扶，穿过瓦砾残垣，越过遍地尸身，于漆黑走向光明，自地狱来到了人间。
柴尔德的眼神在颤抖。
兰卡港不可能有这么多顺天信徒，因为面前的人数已多达万人！
他们是普通人！是生活在兰卡港、且并不信奉天父教的普通人！
这一刻，柴尔德猛然想通了一切。
顺天以滔天洪水，诛灭了整个兰卡港范围内的所有天父教信徒。但同时，祂也以祂那无上的神力，庇护了所有无辜者！
“顺天在上.”
无需任何人带头，每一个想明白个中关键的信徒，都发自内心的，向伟大顺天祈祷起来。
他们彻底被折服了。
不是因为那无匹的伟力，而是因为自己所信仰之神明，那绝无仅有的慈恩！
伟大顺天以实际行动，践行了祂对格兰仕的承诺。
——祂与万神有别，祂仁爱自己的子民，并，惠及众生。
祂把人，当人看。
这一刻，信徒们心中，那因怀疑自己助纣为虐所带来的愧疚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骄傲。
对自身信仰的骄傲。
——我们信奉着一位真神，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无比值得，我们就是正义的一方！
眼前的奇迹，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萨玛力的目光落到了年轻人身上。
“孩子，你现在还感到迷茫吗？”
年轻人没有回答。
他的头颅低垂，双手握于胸前，喃喃低语。
“愿您的光辉照亮万物，伟大的顺天。”
“您值得拥有这个世界。”
1741年，10月。
白星共和国第一任元首，自此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的神明并不高贵，但他的神，高贵非常。
因为祂愿意宽恕无辜者。
这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却已让祂有别于万神。
顾修涯睁开眼，入目是无边巨浪。
按照他的神谕，柴尔德飞上了天空，借给了他双眼观察整个兰卡港。
二十分钟过去，得自原初的【风】与【水】，仍在港口上空肆虐，带来了一场特大暴雨。
这是因为他刚才借助数十个锚点，向兰卡港投射了一股庞大的意识力量，在神力尚未被耗尽前，权柄将遵照他的意志，摧毁每一处携带【天父意识波动特征】的建筑。
列诡异箓的限制，让顾修涯无法亲自降临兰卡港，不得已，他只能依靠权柄，进行【半自动打击】。
好在，权柄忠实履行了他的意志，巨浪和狂风在击溃天父教反抗力量的同时，也放过了所有无辜者，没有出现他所不愿看到的误伤情况。
顾修涯并不是一个非常仁慈的人，这一点和信徒们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选择饶恕无辜者，是因为杀死这些人毫无意义。
活着的人远比尸体更有价值，有对比才有差距，这些经历灾难又存活下来的人，会让世人知道，顺天的征服，并不涉及无辜。
这将极大帮助他瓦解反抗力量，获得民心的支持。
又过了十来分钟，伴随神力的彻底消散，风雨骤歇，天空放晴。
顾修涯遂再度借助锚点，降下神力，围绕兰卡港进行了一次地摊式搜查。
在确认整个兰卡港已经不存在天父教的生物后，他向柴尔德下达了【占领】指令。
顾修涯没有留下来照看柴尔德完成最后的任务，他不可能事事亲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转过身，心念一动，整个人顿时化为一道流光，飞向了格兰仕。
意识中短暂过了一瞬。
当顾修涯再次睁开眼时，便看到了一双近在咫尺的冷厉双瞳。
米修斯的面容被辉光遮蔽，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绽放出炽烈神光的眼眸，却让愤怒有了实质性的色彩。
“祢在挑起战争！顺天！”
愠怒人声回荡在大殿之中，震耳欲聋。
顾修涯平静开口：“我只是在预支我应得的报酬。”
“报酬？祢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报酬！”
米修斯冷声道：“如果不是黄昏冕下制止了天父降世，祢现在已经成了天父手中的一堆烂肉！”
顾修涯笑了笑：“冕下，这就是我说的报酬。”
米修斯听懂了顾修涯的意思。
祂的眼神愈发泛冷“.祢在和我谈条件？”
“不。”
顾修涯摇摇头，继而道：“我在和所有人谈条件。”
“用马匹拉车得先让它吃饱喝足，雇工人干活得支付工资。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报酬。我不欠万神什么，我本可以和祂们一样躲在安全的地方。现在，我选择了为祂们涉险，祂们难道不该为我提供报酬么？”
“祢想让我们帮助祢占领白星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万神议会从不干涉任何信仰战争！除非涉及旧日！”
米修斯很不客气的否决道。
顾修涯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万神更应该旗帜分明的站在我这边。”
米修斯愣了下：“.祢说什么？”
顾修涯没有回答。
在参加完万神议会返回格兰仕后，顾修涯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白星国的人口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有数十万人。
这是一笔很大的人口红利，为什么偏偏让天父一个人得了？
为什么没有他人来强夺天父的信仰？
黄昏、秩序、乃至其他尚未现身的深空级神明，这些圣灵每一个都比天父更加强大，也更加古老。
在天父尚未诞生的时代，祂们便已久存世间。
祂们为何放弃了占领这片信仰净土？为何要将其留给他人？
后来，在听过米修斯所讲述的神灵秘辛后，顾修涯的疑问才得到了解答。
因为旧日。
群山中的旧日让上位者顾虑重重，祂们知道旧日迟早会有脱困而出的那一天，不愿把自己的神国建立在这里以身涉险。为此甚至主动放弃了一片信仰的沃田。
只有如天父般无知的后来者，才会傻乎乎的冲上去，自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但光凭这点依旧无法完全解释上位者的所作所为，顾修涯不相信一群深空级存在会没有办法规避风险。除非这种风险无法规避，必须要承担。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结果就显而易见了。
上位者之间很有可能是达成了某种有关【辖区】的隐秘约定，即：谁占领了涵盖旧日存在的土地，谁就得承担其守卫之责。
一旦旧日脱困，所在区域内的神灵，以及祂的神国，就是第一道屏障。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上位者们为何很少在白星国现身，又为何会对天父这些年来的疯狂发展势头视若不见。
——和一个看大牢的小弟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不入深空，天父注定是旧日脚下的炮灰。入了深空，依旧要成为冲锋陷阵的排头兵，横竖都是上位者获利。
这是一场长达数百年的谋划，结局从信仰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然被无数双眼睛定死在了它既定的命运轨迹上。
顾修涯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一群统御世间千年的物种，有此谋略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如果深空级都是一群蠢货，那才是最不正常的事情。
在想明白这中间的情况后，顾修涯也明白了自身的处境。
——倘若他成功占领了整个白星国，他就将变成下一个天父，届时，他将不得不面对来自旧日的威胁，时刻都有沦为马前卒的可能。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出让利益，坐看他成长。收获总是伴随风险。
他也想换个安全的地方建立神国，只可惜列诡异箓只能将他送到格兰仕。
他其实是没有选择的。
他只能在这里成长。
好消息在于
旧日是风险，也是他的价值证明。
旧日一日不灭，他在万神群体内的地位就会始终稳固如初。
当然，前提是，他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米修斯冕下，我记得您说过，旧日的脱困和某些人的帮助分不开关系”
顾修涯开口道：“白星国是天父教的领地，现在，有一伙人混入他们的领地中，做出了有损万神利益，并危机整个世界的事情。天父教理应承担这个责任，因为正是他们的疏忽，才让某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米修斯微怔。
祂有想过顾修涯会狡辩，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但祂没想到顾修涯的思路会这么新奇。
祂短暂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天父不知道旧日的存在，我们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去追究祂的责任。这是不公平的。”
“和敌人也要谈公平吗？”
顾修涯反问道。
米修斯没有说话。
顾修涯却继续道：“在这件事上，讨论公平与否，没有意义。现在的问题在于——倘若监守者的疏忽得不到严惩，就是在纵容其他人效仿。”
“想想看吧，米修斯冕下。尽忠职守者的付出被当做理所当然，疏忽大意者明明闯下了弥天大祸，却能因为【无心】能得到原谅。过失没有成本代价，谁还愿意继续尽忠职守？”
“这不是一件小事，这是在将万神推向旧日！”
米修斯沉默了下去。
祂知道顾修涯是在故意歪曲概念，试图牵强附会的把屎盆子扣在天父脑袋上。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顾修涯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毕竟，人确实是从天父教眼皮子底下进来的。
于祂而言，因此惩罚天父教没有必要，但于惩罚本身而言，这个理由却足以站稳脚跟。
米修斯并不想因此惩罚天父教，这无疑有失公允。
但顾修涯的话给祂提了个醒——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过失都应受到严苛的惩罚，否则必然会让某些人愈发肆无忌惮。
祂想着，又听顾修涯道：“这里没有其他人，我就直说了吧。米修斯冕下，倘若万神支持我占领白星国，我将同我的神国一齐，成为万神抵御群山下那只旧日的第一道屏障。”
“我知道它的存在，我能够提前做出防范，我可以尽我所能阻止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这是天父永远做不到的事情，除非祢们愿意告诉祂真相。”
“对外，祢们可以说这是一次惩罚。这可以避免让更多人知道旧日的存在。”
“对内，这是我向祢们做出的承诺，也是我答应帮助万神，涉险靠近旧日的条件。”
“让万神割让自身利益无疑很难，但现在的情况是，祂们只需要慷他人之慨，就能免遭灾难。”
“我想，这应该是一个不需要思考就能给出答案的问题，不是么？”
“我只要白星。”
“祢们帮我，我就帮祢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