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不可名状的跑团实录 > 《不可名状的跑团实录》正文卷 番外:游戏(四)
    我很想将这个当做笑话,但笑容怎么也挤不出来。这条项链每晚向我展示的那些梦,梦里那些极其好的创意,梦里那些主人公的性格和对话,难道都是它从别人那儿偷来的吗?很显然,它将无数人的梦境片段凑在了一起——按照某种逻辑性整合起来,展示给我看,然后我将它们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出来。

    这事太荒谬了,我越发觉得不舒服,便去找了九十九。

    “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项链给你?”九十九开始咳嗽,不知为什么,他的精神气色一直很差,“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很老了,但我想上别处走走。”

    我听出九十九话中的意思,他并不喜欢寄居在这儿。

    然而我除了一日三餐外,什么都不给他,他若是执意从这儿走出去,只能又变成一个乞丐。我总觉得这项链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我希望他能对我坦诚。

    “他们很受折磨。”我说道,“这样好像不对。”

    “现在反悔也不迟。”他说道,“只需要给它找一个新的主人就好。把别人的头发缠在它身上,然后烧掉,它就会离开你去找头发的主人,施加在你身上那些效果也就消失了。”

    “就这么简单?”

    “但你舍得吗?放弃它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已经打算放弃它,而又不能为它找到一个新主人,那它会加倍折磨你,它从不容忍背叛。”

    “折磨我?它会怎么折磨我?”

    “它会给你更好的梦境,更多的灵感,然而代价你也会知道的,没有多少人能承受代价。”他说道,“你记住,它之所以到你的手里,不是因为你运气好,而是因为它不得不沦落到这个境地。”

    九十九的回答令我十分愤怒,我没想过一个仅与我认识几个月的人竟然能看透我的性格。那些书,那些故事,究其根源都是那根项链所制造的故事,我算什么呢,我是它的口述代理人,仅此而已。我不喜欢这种被压迫和戏弄的感觉。

    我来到了客厅,开始喊威诺的名字,但无人回应我。

    我推开威诺房间的门,他显然正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的写着什么,我的出现将他吓了一跳,我见他手忙脚乱的收拾掉了面前的纸笔。

    “你干什么呢?”我走近他,“你藏了什么,给我看看。”

    他战战兢兢的交了出来,那竟然是一份小说的提纲,我翻了翻那个厚厚的本子,竟有十几页之多,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思路。

    “多久了?”我问道。

    他说大概从中学开始,我竟然一直不知道。

    “怎么,你也想当作家了?”我冷笑--声,我实在不想对他那么刻薄,但他总是显得那么低声下气,好像哀求着别人来欺凌他一样。

    但他这是在痴心妄想,他如今只有二十岁出头,他既懦弱又蠢笨,缺乏作家的敏感性,是不可能在文学上有什么造诣的。

    “去做饭吧。”我毫不客气的将手写稿扔在桌上,“送到我屋里去,还有茶水。”

    在杂志社的压力之下,我终于肯同意在某书店前做一个现场签售活动,但当天一片混乱,有几个看上去病入膏肓的人,冲过保安的围堵,试图上来攻击我。

    “他是个贼!”他们喊道,“他偷了我们的想法和意识!”

    无奈之下,主办方只得终止了这场签售会。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一夜之间,街头巷隅出现了许多声称被我偷走意识的人,他们开始议论我,并正儿八经的讨论“偷别人意识”这件事。

    读者们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关心我的书,而是把我当成灵异事件进行调查。

    外界对我的猜疑越来越重,甚至流传出一些可笑的流言,他们认为我是个摄取别人灵魂的巫师,认为我居住的这栋宅子里囚禁了很多囚徒,而我像魔鬼一样拷打折磨他们,吸取他们的精神气作为食物。

    我沉默了几个月,他们非但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他们甚至打算将我的宅子当成一个可以组织来探险的鬼屋。

    荒谬,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了,我想起九十九曾经的那些丑闻,有人指控他做了一些恶事,但在那些人起攻击他之前,他就逃走了,最终流落街头,变成了一个乞丐。

    这就是那条项链所带来的副作用吗?好吧,放马过来,这跟本是小菜一碟,我才不会害怕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我只需要好好写我的书。

    然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做梦了,我写的是恐怖故事,每晚做的梦自然也是光怪陆离,长期下来,令我身心疲惫。我的梦永远都是噩梦,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我记得杀手呵呵冷笑的声音,我记得怪兽脸凑近我时的气味,它身上溃烂的伤口,以及某些遭到攻击的人类的尖叫声,有好几次我醒来后,直接呕吐在了床单上。

    即便当我醒来,那股臭气还环绕着我,仿佛是从我的毛孔里弥散出来的。我在洗澡间里擦拭了很久,直到皮肤渗出了血丝,浓重的沐浴露的味道掩盖了一切。

    可当我回到床上的时候,那股气味又出现了,我有好几天不敢靠近那张床,而且我开始头痛。

    想要找九十九谈谈,但他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我房间抽屉里的一叠钱。我很失落,觉得应该早些防他。项链这件事依然可以隐瞒下去,但我不胜其烦,开始警惕所有靠近我的人,我一天比一天暴躁,甚至对威诺发脾气。

    他还是像之前那样伺候我,小心翼翼的,但我很难再写出东西来,我对梦里那些东西产生了抗拒。

    这似乎也是显而易见的,在梦中我的记忆越是清晰,那么我在白日间的精神越是萎靡。不久之后,我就出观了幻听的症状,那些出现在我梦里的东西似乎追随着我到了现实中,我时常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听见杀人犯提着刀在我耳边挥来挥去的声音,并一次又一次闻到那些怪物的臭味。

    终于,我住进了医院。

    医生在检查出我的神经衰弱后,建议我回家休养,这期间威诺替我处理工作上的零碎事。威诺并不知道跟项链有关的事,他只以为我年纪太大——这孩子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

    “他们如今抗议你的书。”某天威诺对我说道,“他们觉得你的书嗯,怎么说呢,很邪恶。”

    “可我写的那些书都很好。”

    “是啊,的确很好。很容易叫人产生兴趣读下去,但他们如今都不敢再读。”

    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安慰那些读者了。于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不如这样,那些书,以后你可以署上你自己的名字。”

    “呃,我?但这是你写的书啊。”

    “署上你的名。”我语气生硬起来,我讨厌他质疑我的想法。

    他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但似乎并不感觉有多意外。那之后,我写的所有书都在他的名下发表,他用一个名为“世界魔方”的笔名,这个名字很快引起了各方的关注,记者试图采访他,但他像我一样,不肯公开自己的身份,没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当他拥有了固定的粉丝群后,人们逐渐将我遗忘了。

    ……

    这也许是一件好事。威诺靠着我写的书赚了很多钱,我仍旧可以过着富裕的生活。威诺如今拥有了更多自由的时间,不像早些年一直跟着我走来走去,但他仍然会做好一日三餐,给我冲上茶或者泡好咖啡,若我向他发脾气,他也不会抱怨什么。

    虽然我还不到五十岁,但各种疾病已经让我的身子越发羸弱了,我的视力也逐日下降。

    我就这样遭受着疾病的折磨,但奇怪的是,我一旦开始动手写作,那些症状便会一扫而空。当我再电脑上敲出那些片段的时候,我的思路就会开始变得出奇的清晰,我的头痛消失了,四肢也不再倦怠,我心中洋溢着一种平静和安宁。

    如此一来,我只能花更多的时间在写作上,我坐在电脑前,拼命的敲打着键盘,写作变成了我逃避病痛的唯一途径。

    现在我如同变成了一个木偶人,偶尔我会拄着手杖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感受那种无所事事的空虛感,当威诺忙着处理那些事物时,我看在眼中,不仅艳羡,还有一点妒忌。

    “我可以教你一点写作的技巧。”某日我对他说道,“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将自己曾经总结出来的写作技巧传授给你。”

    但他听了我的话之后,深思熟虑了一阵,然后摇头。

    “我不需要写作能力。”他说道,“我只需要获得名声就够了。”

    我感到一阵悲哀,但又很没底气,曾经依靠项链作假的人不也是我么,如今我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威诺呢。

    但这有些不公平,威诺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便能拥有财富和名声,而我疾病缠身,奄奄一息,我只能藏在幕后里。我在房间休息时,经常能听见客厅里传来威诺的哼唱声,他与出版社的人交流,与新交的朋友畅谈,他对于目前的生活十分满意,这是我所不能忍受的。

    如果威诺想要更多的名声,为什么他不继承这条项链的力量呢?我心想道,这样一来我便能够从噩梦中解脱出来。

    在某天的黄昏,我从一阵抽搐中惊醒,我的大脑接收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失重感,仿佛我注定要在这一天终结某些事物。那时房间的窗户正开着,空气十分的冷,我穿上了外衣,将项链拿在手里,然后在房间里踱步,窗外的夕阳正瑟瑟西沉。

    “咱们就此永别了吧。”我对那条项链说道,那声音更像是喃喃自语,但我确信它听得见,“但不要生气,我会为你找到新主人的,你终究会发挥你的用处。”

    我呼唤威诺的名字,他并没有回应,我推开房门,慢慢的走到客厅,四处都空荡荡的没有人的气息。紧接着,我来到威诺房间,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梳子,从上面取下一根头发来。

    在那一瞬间,我手心出了汗,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坏事,但这是能够拯救我的唯一方法——我将威若的头发绑在项链上,然后点火烧成了灰烬。

    那一瞬间,外面的窗子传来了敲击声,我又闻到了那中粘稠浓重的臭味,他们又来了,那些从梦里追赶我到现实中的怪物,那些因为被我偷了意识而发疯的人,他们终究不肯放过我。

    我听见有人在身后喊着我的名字。我得逃走,有什么办法呢,我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这儿没有开灯,四周都黑漆漆的,我在里噩梦里奔跑时远没有这般慌乱。

    突然,我看见威诺就在走廊的尽头,于是我向他挥手,他也向我招手。

    我奋力跑向他,仿佛他是我的救赎一样,帮我摆脱这噩梦。我向天帝祈祷着,向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的神灵祈祷着,向所有的一切祈祷着。从今之后所有的噩梦都会降临到威诺身上,而我将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但就当我接近他的时候,却发现威诺并不在那儿,那儿摆着一面镜子,我在镜子前停下,跟镜子里的人对视着。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鬓角上仍有那块痕迹,我掏了掏自己的口袋,那条项链就在那儿。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仍然是这条项链的主人。

    我的意识飞速的旋转起来,我像是某些作品中的侦探一样,开始试图闻嗅阴谋的气味。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当初将九十九介绍给我的人,不正是威诺吗?我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天,威诺小心翼翼的凑近,我是有洁癖性子的人,怎么会对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起兴趣呢?

    即便是在最忙的时候,他也会将卧室仔细的打扫数遍,又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头发沾在梳子上呢?

    九十九,但每日送饭菜和日用品给九十九的不正是威诺吗,如果我是九十九,自然更加愿意依赖威诺了。

    威诺是个谦恭而温和的人,向来如此,无论我怎么打骂他,他都不会怨恨我,但这次他戏弄了我。

    “你真是个废物啊。”我低头看着那条项链,呵呵冷笑着,“你像鸟一样自由,像幽灵一样神秘莫测,你有求必应,但你又不甘沦落。既然你有本事将我折磨到这幅田地,怎么就甘心受威诺的摆布呢?”

    但事实上,我一下子就释然了。我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然后转身往房间走去。我将继续当一个作家,我将长期被噩梦困扰,这个项链将伴随着我,直到我死掉的那一天。但没关系,因为我确信一点——威诺他会照顾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