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异兽
今日是冬至日,太阳不耐烦地伸了个懒腰,将近九点钟才从东边磨蹭着升起,睁着困顿的双眼,在云雾之中不紧不慢地穿行着。偶尔透过缝隙,在大雪覆盖的城市上洒下一道温暖的光。
经过半年时间的冲刷,原本繁华的城市已经变了模样。大雪糊上的高楼与废墟之中,各种各样的植物迎着飘落的鹅毛大雪从水泥缝隙和柏油路面上伸出自己的枝丫,贪婪地吸收着偶尔从云缝中漏出的阳光。有的还会转动自己的枝干,将黏在叶子上的白雪抖落,露出更多的树叶来。
深绿的枝叶掩盖住了原本早就应该被打落、现如今却依然留在树上的果子。没了喧闹与人类的干扰,原本只是结着酸涩小果的梨树上,一颗颗黄澄澄的大梨子在冬风的刮扫下调皮地摆动着,让站在树枝上摇晃着身子的松鼠们怎么也够不着。偶尔还有几只掉落树枝,摔落在地上,只能悲伤地舔着自己的伤口,抱起一颗早早掉落在地、有些腐坏的果子遛进旁边早已无人居住的房子里。这户人家的主人早已经在经过多日的饥饿与恐惧之后死去,然后在风干之后,变成了蜷缩在厨房角落里的一具干尸。
小松鼠熟练地啃食了梨子完好的部分,还将果核里面的种子一一挑出来咬碎,将里面的果肉全部吃光。最后才好好地收拾着地上的残渣,全部丢到房子靠南边的窗户外。仔细地整理了自己顺滑的皮毛,舔干净自己的爪子,这才爬进卧室里席梦思上的蚕丝被中,舒服地眯上眼睛。
然而,没有等到小松鼠进入梦乡,窗户外就传来一阵嘈杂的细碎声响,有的是爪子落在地上的咔嚓声、有的是厚重的身体划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的则是夹杂着欢愉与激动的犬吠。让它一个激灵从被子中窜了起来,竖着耳朵仔细地聆听着。
楼上的肥猫、隔壁的狮子狗、街对面的蜥蜴、甚至还有街角的大槐树地下趴着的大白蛇。
这个街道上的所有幸存的动物都聚集起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呢?
小松鼠在地板上蹦跶着,有些迟疑要不要出去看看。它在这些大佬面前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谈起小松鼠和它们的交往,就是一个四处躲藏的血泪史。
要不是这个房间里的主人尸骨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它早就化作大佬们的食物了吧。想到这里,它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离厨房远了一些。
纠结了半晌,小松鼠还是从窗户口子里探出了头,警惕地查看了四周。发现所有的大佬都向着街道尽头奔去,原本在他们之间潜藏着的恩怨在这一刻也完全被忽视了。肥猫跑动得最快,主人给它屯了一整个房间的鱼干使得即使在这个荒凉的末日,它的体型也还是保持着足够的吨位。然而在竖直的尾巴摆动下,即使如同圆筒,看不见脚的它依然敏捷地翻越了街道上一个个障碍物,远远地甩开了后面的其他动物,一马当先地奔向前方。
第二位的是在冬天里最为精神的大白蛇。自从小松鼠被主人领到这个街道,就感受到了它那令松鼠不寒而栗的恐怖气息。好在夏天里的白蛇不怎么动弹,只知道窝在槐树下呼呼大睡,让小松鼠安心不少。
此时白蛇正扭动着肥大的身躯,在厚厚的大雪上画出一道宽阔而蜿蜒的蛇径。不时弹动的蛇尾拍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紧紧地追在肥猫的身后,吐出的蛇信将将能够得着肥猫甩动的尾巴上的橘黄色毛发。
至于剩下的其他动物,则都摄于前面大佬的声势,不敢靠得太近。但是也只是保持一个警戒的距离,紧紧地缀在身后。最奇葩的是狮子狗和蜥蜴兄弟,两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每次出门都是一对。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两人的重量都在狮子狗的身上,压得它狠狠地吐着舌头,反而成了队伍的最后一名。
小松鼠抽动了一下鼻子,隐隐地从空气中嗅到一丝莫名的香味。对于居住在环境极度糟糕的它来说,这样的味道不啻于美味珍馐。它贪婪地嗅着,原本根植于基因的恐惧逐渐被欲望所掩盖。它不顾一切地冲出了难闻的卧室,借着高大的树木的掩护,在高处肆意地奔跑着,蓬松的尾巴拂动着挂着雪的树叶,让原本平静的街道上再次下起了大雪。
肥大的肥猫抢先到达了街道尽头的古朴院子前,锋利的爪子用力,在厚厚的积雪中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却似乎怎么也刹不住自己庞大的动能,最终无奈之下在喵呜一声中重重地撞在院子的墙壁上,将墙头停着的积雪抖落,还在空中弥漫着一层浓浓的墙灰。
肥猫顾不得揉自己受伤的脑袋,机灵地就地一滚,让开了前面的道路。
“砰!砰!砰!”
紧随其后的白蛇和其他动物们步了肥猫的后尘,在院墙下撞成了一堆滚地葫芦,响起一阵阵杂乱的叫声。
看着其他动物的窘态,肥猫抬头高傲地喵了一声,似乎在嘲笑它们,却不想牵动了头上刚刚撞出的大包,原本高傲的喵叫声瞬间变得尖锐而痛苦,压过了其他动物的惨叫声。
本来就不怎么厚重的院墙哪里能承受这么连续而沉重的撞击,不一会儿,便在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重重地倒向了院子,激起的尘土糊了刚刚爬起来的众动物一身一脸。倒是肥猫发现地早,远远地缩了缩,得以幸免。
老旧的院子里,一块残缺的碑文表述着院子的历史——曾经是一位大学士的别院。最重要的,是曾经有个和大学士相熟的和尚在这个院子里的菩提树下坐化过。
院子里的老屋这半年没有人打理,本就有些残破不堪的院落更加残破不堪,在相反不断壮大的菩提树根的侵袭下四处破败。唯一还保持幸存的,唯有靠近菩提树的一座凉亭还算完好。
本就高大的菩提树在这半年里似乎疯了一般地长着,高高的树冠早就将整个院落都盖在树下。无数粉红色的果实在原本应该变黄脱落、现在却依然青翠欲滴的树叶之间。浓郁的香味正是来自这些熟透了的果实。
原本在菩提树下竖立着的两座雕像不知何时翻倒在地,和尚模样的雕像头部断裂,面向菩提树树干,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学士模样的雕像则成了平躺状,平静地看着天空,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着。
原本剑拔弩张地各种动物们随着进入院落,不知为何都放下了各自的戒备,纷纷平静下来,各自攀爬着菩提树的枝干,进入浓密的树叶之间,吞食起泛着奇香的菩提果来。
肥猫依然一马当先,它踩着和尚的脸一跃而起,肥胖的身体有着与之不匹配的轻盈,一下子就窜到了树冠之中,左一口右一口地吞食着菩提果,原本不吃素的它似乎眼前的菩提果实难得一见的美味鱼干,一口一个地吃得那叫一个香。
大白蛇倒是没有那么敏捷的身手,它只是老老实实地缠着菩提树的树干,在枝叶之间穿梭着,好像贪吃蛇游戏里的蛇一般,麻利地在一个个菩提果之间游荡着。
其他动物们也是各显神通,将一个个菩提果吞入自己的肚子里。
好在菩提树够大,即使有几十个动物进入其中,相互遇见的概率也是小得可怜。即使偶尔出现共同看上同一颗果实的情况,它们也都只是同时放下,另外各自寻找,似乎各自的心灵都没有了争执的欲望。
小松鼠小心地跳上树枝,加入吞食菩提果的队伍之中。只是按照平时的进食习惯,它更喜欢吃里面的果核,现如今有着一树的果实可以选择,自然它吃得也就更加挑剔起来。由于它体型较小,便独自向上攀爬着,在树冠顶部找了个枝丫,扯开一个个菩提果实,慢条斯理地开始进食。
其他的动物们就没有松鼠这么斯文了,只要是看见的,都一把抓过塞进嘴里吞咽。一时之间,菩提果的汁水混合着香味在这颗巨大的大树上飘荡着。浓郁的清香刺激着树叶间的动物更加疯狂的进食着,原本互不干涉的行为也随着吞食的进行而慢慢地有了变化——他们开始争抢起果实来。从互相示威性的吼叫,到爪牙皆上的厮杀,间隔不到五分钟。
鲜血和果香混合产生的味道更加浓郁,刺激着树冠上动物的同时,还有不断从外面涌来的动物们加入了厮杀的队伍之中。
一时之间,翠绿的菩提叶上,纷纷滴落上殷红的鲜血,原本安静的树叶之间,也响彻着各自愤怒的吼叫声。
吸收了菩提果香味的肉体散发着浓烈的香味,刺激着本就双眸通红的动物们在厮杀之余,开始互相争抢起尸体来。然后在争抢之中,出现越来越多的尸体。
小松鼠在树冠之上小心的吃着菩提果的果核。泛着清香的果核里黑白相间的果肉被它一卷,便轻易地进入了肚子,不一会儿便如同巧克力一般完全融化,完美的口感和馥郁的香味更是让小松鼠停不下来。强烈的欲望让它忽视了空气中蔓延的血腥味。
当它终于撑不下去,只能抱着圆滚滚的肚子看着近在眼前的菩提果无奈时,才突然发现树叶间的声响小了许多。嗅觉灵敏的它更是被血腥味冲得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它小心地爬到树冠下面的位置,才发现原本在它前面过来享受美食的大佬们都化作了不再蹦跶的尸体掉落在地上,红色的血液化作雾气蔓延在整个果树上,让原本静谧清新的菩提果树带上了一丝邪魅和诡异。
小松鼠小心地蹦跶到地面,看着地上一个个千疮百孔的其他动物的尸体,吓得惴惴不安。肥猫大佬的尸体包裹在大白蛇的肚子里面,却都被刺出一个个巨大的孔洞,殷红的鲜血顺着孔洞流淌着浸润入地下。对比着肥猫大佬残破的身体,小松鼠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涨大了好多。原本只有成年人手掌大小的身体如今已经堪比金毛犬。正当它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的时候,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圆球从肥猫大佬的身体里滚落了出来。原本充斥着香味的尸体随着这个小东西的滚落瞬间变成了干枯的干尸,然后点点碎裂,融入菩提树下的泥土之中。
小松鼠看着眼前这个只有现如今自己手掌大小的东西,不知为何,脑海里泛起浓烈的吞食它的欲望。
随着这个粉红色肉团一般的东西进入小松鼠的肚子,它终于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迈着轻浮的脚步的它正准备离开这个院子,却突然感受到无数尖锐的刺痛从肚子中蔓延出来。它眼中最后的影像,是一根根从自己体内穿出的白色尖刺。然后它的身体就和其他动物大佬一样,变成了滋润泥土的飞灰。
胀大如同巨型海胆的小东西这才缩回原来的样子,用爪子有灵性地抹了抹嘴,扒开菩提树下的树根,露出一个不大的坑洞,将自己缩成一团,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原本嘈杂的院子恢复了平静,弥漫在枝叶间的血雾也被菩提叶子逐渐吸收,汇入原来浸润入土地之中的血液,顺着菩提树下密密麻麻的管道,不断地流淌着。使得地下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所有的红光顺着管道,最终进入躺在菩提树心里的红色肉团内。在一阵阵满足的呼噜声里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