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要怎么样?”卡莎承认道。
当你的对手已经有上千个答案,而你只有一条对策时,还能怎么办?
“你将追随我。”女皇转过身,飘过变异的珊瑚虫结成的厚毯——众多生物沿路向她恭敬地鞠躬。
卡莎站在原地,看着这位主人无声地划过混乱不堪的废墟——支离的建筑、诡谲的肢体、缝合的残躯,还有泛着珠光的构体,就像是一个人在自己的花园中信步,只是残忍诡异得难以描述。
真棒,卡莎心说。
就算是以虚空的标准来说,这也称得上诡异至极。
“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卑尔维斯说道。这话引起了卡莎的兴趣。
“好。那么,第一个问题……你究竟是什么?”
卡莎不远不近地跟在女皇后面,她身上的护甲现在已经放松了下来,重新开始活动。一只玩具熊飘来,身上插着十几只鸥鸟的翅膀,正在努力保持平衡。
卡莎强忍着作呕的冲动,把它推到一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来自虚空的哪个部分?”
“我就是虚空,”卑尔维斯回答。“而这就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卡莎狐疑地说:
“但你说你是用人类创造的。还有这个城市。你说你想变成这座城市?”
“错了,”卑尔维斯说道。“虚空已经存在了上千年。早在第一颗星星在遥远太空中亮起之前,我们就已经在了。完美,独一,寂静。然后,出现了一个声音。
“从那低语中诞生了存在,我们被其浸染。我们受其影响。破坏。改造。无论如何挣扎,我们都无法再回到当初。我的先祖——监视者们——曾试图入侵并摧毁存在,却反而遭其玷污。从此渴望受到崇拜,渴望开悟……
“却在一夕之间,惨遭背叛。被迫彻底改变,最终受到扬弃。存在赋予了它们无法言喻的恨意。它们将毫不犹豫地为一切现实送葬。”
卑尔维斯行至一处断崖,俯瞰着下方宽阔的裂谷。
透过虚假的斑驳阳光,卡莎看到岩壁上到处是巨大的孔洞。
虚空生物的隧道。就是这些东西,吃掉了塔莉垭的同胞,摧毁了卑尔维斯,吞噬了恕瑞玛东南方的帐篷之城。
虚空吞噬的一切,最后都到了这里。
“然而,它们的蜕变并不完整。现在,才是真正的蜕变之始。”
女皇笃定地说道。
“我所图的不是一座城市。我们将成为你们。”
卡莎走上断崖的最高处,倒吸了一口气。
她和卑尔维斯所俯视的并不完全是一座城邦,而是由虚空的珊瑚群组成的一张离奇巨毯,全是颠倒的恕瑞玛风格建筑,无边无际。
虚空鮣鱼成群穿行,蜿蜒扭曲的街道上窜过形貌黑暗的生物。
举目怪怖。处处邪诡。
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形象,仿佛是进行到一半便灵感全失的画作。
似乎它拼命想要的就是……
“不是的,”卡莎反驳道,也更像是在对自己说的。“虚空只想抹去一切。它无法存在。为了完成这里,你需要的是……一切。”
“对了,”卑尔维斯回答。“正是一切。我就是虚空。我将一口一口,将你的世界蚕食殆尽。而我必将永存,因为你毫无阻止我的手段。”
女皇看向卡莎,面色冷峻。志在必得。
“虚空的女儿,我愿与你谈个交易。我的世界必将涌现,因此你的世界必须终结。但对于先于我们到来的监视者们而言,我的存在是一种侮辱。造物会令它们如受炙烤,它们急于将你抹杀,也包括我,还有任何事物,只为杜绝那种痛苦。如若它们逃出了监牢,我们便再无力挽狂澜的机会。时间走至终点,万物归于尽头。”
卡莎盯着卑尔维斯的伪眼,感受到一种蛮横的决绝传遍周身。
“你想彻底扫除我们。那么我又为什么要帮你呢?”
“帮我剿灭监视者,我就会宽限……你的同胞一段时间。可以是一个月。一年。或者更久。也许,这段时间可以让你找到杀死我的武器,或是足以与我抗衡的英雄。虽说你会失败……但你仍可尝试。我给你一个机会。这远比它们慷慨。”
卑尔维斯说完,转过去继续看着崖下她的新世界逐渐成形。
卡莎的怒火开始升腾。
“如果我拒绝呢?如果我就在这里杀了你呢?”卡莎低吼起来。
“你做不到。”
卑尔维斯断言。
“你缺乏足够的意志、知识和能力。我是你唯一的机会。”
卡莎全身的护甲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动起来,喷射荚开始升温。她努力想要控制,但寄生物似乎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还想挣扎,顺势将眼神从卑尔维斯身上挪开,想要——
糟糕。
女皇翅膀的锋利尖端捅进了卡莎的胸口,将她抬离了地面。
卡莎竭力反击,暴雨一般的飞弹卷向女皇,灼热的紫色电浆呼啸飞溅,曾经可以撕裂虚空生物的光束打在卑尔维斯半透明的皮肤表面疯狂地扭动。
无济于事。毫无效果。
“虚空之女。你必须找到监视者,亲自验证我说的话。否则你的烛火会与所有人一起熄灭。这并非威胁。而是我的承诺。”
卑尔维斯放开钳制,卡莎旋即冲上高空——这片虚假的天空,倒映着卑尔维斯那异样的海面。
淡紫色的城池在她身下发出微光,一个个门窗边沿包裹着形态各异、正在翻腾的发光异物。
卡莎冲进一条虚空物所掘出的隧道,向着眩目的天光飞去。
女皇转过身,再次望了一眼她所梦想的世界。
卡莎撞开了恕瑞玛南部的沙漠地面,重重地栽倒在沙丘上。
卑尔维斯城的轮廓在远处微微泛光,看不到任何已知生命的迹象,只有新生的怪物在进进出出,建设着即将孳生天下的家园——这是世界的癌症。
这副光景令人视之目眩,所有现实的经验在狂风中急剧地旋转。
这一切的回忆震惊了卡莎,她完全无法想到,来自虚空的生物并非团结一心,准确而言,虚空之中也有派系争斗,或是说但凡涉及智慧生物,皆会有内部的争斗。
卑尔维斯是虚空的女皇,但她某种意义上也是虚空的敌人,是那些虚空监视者的敌人。
她的诞生完全机缘巧合,完全是一个世界的变数,既是虚空世界的变数,也是符文之地的变数。
“卑尔维斯有她的来意,不要急于动手,而且你们也大概率不是对手。”
卡莎忽然压低声音,林洛等人从剧情模式中脱离,顿时感觉寒意弥漫心头。
在不远处的虚空之中,巨大的蝙蝠鱼形态生物逐渐缩小,卑尔维斯的体型宛如水银般变换着,最后竟然缩小到了常人的大小——虽然依旧有三四米高,有着恐怖的压迫感,但至少没之前那样可怕。
“至于你,你应该是我的父亲,我的亲生父亲,卡萨丁?”
卡莎说完,凝视着卡萨丁,她的虚空生物作战装甲缓缓打开,彻底露出了她的面容,在这种虚空之地卸下防备,意味着她也感受到卡萨丁的血脉力量,而只有在至亲面前,才能放下这些所谓的防备。
“是我,你的变化很大,和当初完全不同,我的女儿。”
卡萨丁冷漠地盯着卡莎,如是说道。
“你不也是么?我的父亲,虚空改造了我们,我们似乎失去了感情。”
卡莎的回答同样非常淡漠。
林洛有些感慨和诧异,更多的却是能够理解,以他对虚空力量的了解,这种力量是能碾压和改造人性的,当然也包括了人性之中的亲情,准确来说是所有感情。
据他所知,虚空世界中的一切生物都是不具备感情这种东西的。
说白点,就是在符文之地这个世界中,人们的认知中感情是极其重要的,甚至是塑造人格的一大关键,人不可能天生没有感情,所谓的没有感情也不过是对内心深处情感的极致压制,包括亲情这一切等。
但在虚空世界中,是没有感情这个概念的。
上到远古时期的虚空监视者,下到随处可见的虚空萌芽生物,这些虚空世界的存在都是没有所谓的感情的,这一原因便导致了卡萨丁父女的异化,当然也包括所有被虚空之力改造过的符文之地生物。
所谓万事万物有利有弊,卡萨丁父女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获得了来自虚空的异化和改造,拥有了无数人战栗和颤抖的能力,但他们也失去了许多符文之地人类本该拥有的特殊能力。
这里的感情只是最简单的其中之一,更多的也包括了同情心,以及道德底线。
毫不夸张的讲,无论是虚空行者卡萨丁,亦或是虚空之女卡莎,他们都只是非常纯粹的虚空猎手,他们负责杀死这些虚空生物,一方面增强自己的力量,另一方面只是单纯的为了复仇,因为他们都是艾卡西亚的后裔,而这些虚空力量毁灭的他们的世界。
从这个角度讲,也证明了万事万物都是具有代价的。
卡莎逐渐走近,这个时候林洛才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到她。
她依旧是人类形态,但身材却非常高挑,和林洛近乎相同个头,她有一头宛如瀑布的乌黑长发,宛如海藻般不断飘动,在白皙光华的肌肤上,有着触目惊心的虚空黑紫色纹路,但在大地上看似狰狞为何的裂纹,在卡莎身上却毫无违和感。
“我的孩子……你已完全融入虚空了,你竟然和虚空之力的融合如此浑然天成……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卡萨丁走近一些,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
他深知虚空之力的可怕,连符文之地的大地都无法承受虚空的力量,皲裂出无穷无尽的裂痕,这是因为虚空之力本身具备可怕的腐蚀性,它会破坏一切,吞噬一切,分解一切,杀死一切。
只有一种存在,能够接受虚空的力量,那就是在几乎不可能的机缘巧合之下,接受和理解了虚空的力量,彻底化为虚空本身。
在很久以前,卡萨丁做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做的却并不完美,他已经失去了属于人类的特征,他如今的外貌就宛如一个异界生物,他失去了人类的皮肤,失去了人类的五官,身体的一切器官和部位都被虚空所改造,只剩下体内流淌的血液,以及他不渝的信念。
但眼下卡莎的情况,显然比他要好出太多了,也就意味着卡莎和虚空之力的融合程度,对后者的掌控程度和理解程度,极大的超出了她的父亲。
可能这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初我与你失联后,我一度以为我会死了,事实上,我也真的改头换面,塑造了真正的自己。”
卡莎说着,露出一丝冷峻的笑容。
事实上,关于勇猛的虚空猎手卡莎,最值得称道的可能要数她不值一提的出身。
她并不是饱经战斗洗礼的部族战士的后裔,也不是响应召唤远道而来,对抗恕瑞玛地下不可知邪魔的勇者。
相反,曾经的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虽然生在南部沙漠的残酷环境里,但父母的关爱给予了她温暖。
白天,她和伙伴们玩耍嬉闹;夜里,她憧憬着自己将来在这世上的位置。
凯莎的命运,在她十岁那年夏天永远地改变了。如果她年纪再大一点,可能就会更容易注意到村子中正在发生不寻常的事情——每一天,她的妈妈都强迫她待在家里,提防那些在附近游荡的陌生人。
他们向人索要贡物,祭祀地底的黑暗力量。起初凯莎和她的朋友们都不相信,但直到那天晚上,他们碰见了一栏从游牧部落手里买来用作牺牲的山羊。
凯莎掏出她八岁生日时父亲送给她的匕首割断了绳索,将牲口们放到了附近的山谷中。原本只是小孩子无心的恶作剧,但随后却引来了不可想象的事情。大地开始震颤,灼热的闪光划破天空,孩子们落荒而逃。
虚空被唤醒了。大地的基岩裂开一道深谷,将凯莎的村落和里面所有人一起吞了下去。只留下如夜般漆黑的扭曲石柱,穿透了大漠的黄沙。
凯莎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了地底。
恐惧让她动弹不得,但并没有完全绝望——还可以听到其他幸存者的哭喊。他们虚弱地呼唤彼此,像诵经一样一遍遍地重复着各自的名字。三天过去,只剩下她自己的声音。朋友和家人全都不在了,留下黑暗中孤身一人的她。
正是在这一切都已流落的时刻,她看到了光。
她跟随光亮,一直向下。
她一路上找到了零星的食物。坍塌留下的废墟中偶然能看到散落的水袋、腐坏的桃子——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都弥足珍贵。但最终,凯莎的饥饿再次被恐惧替代。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中,鬼魅的紫色微光作为照明,而且她不再是独自一人。
深渊之中聚集着窸窸窣窣的大群生物。一只体型和她一般大小的生物扑上来。她双手紧握着匕首,竭力想要保护自己。虚灵将她扑倒在地,但同时她也将刀刃刺进了它微光脉动的心脏,双双滚下深渊的更深处。
这只生物看起来已经死了,但它奇异的外皮却牢牢地贴在她的手臂上。这层黑暗的甲壳令人刺痛,但摸上去却和钢铁一样坚硬。凯莎想要剥掉甲壳,慌乱之下却弄断了匕首。但当更大的怪兽扑过来的时候,她用这层硬壳作为掩护,成功地逃脱了。
很快,她意识到这层甲壳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每一天的艰难求生,延展成漫长的年岁。新生的第二层皮肤和她一同成长,她的意志也变得越来越顽强。
现在,凯莎拥有的不仅仅是希望,还有了一个计划。
全力战斗。活下去。找到回家的路。
她变了,从一个惊恐的小女孩变成一个无畏的求生者,从猎物变成了猎人。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她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夹缝中生活,努力划清两个世界间的界限——虚空想要吞噬的不仅是恕瑞玛零星的村落,而是整个符文之地。她绝不允许。
虽然无数虚空生物都死在了她手里,但她也知道自己所保护的人们大多视她为怪物。的确,她的名字已经化进了传说。来自艾卡西亚废墟的远古恐惧,与其一同回响。
不再有凯莎了,剩下的只是卡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