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凌元等人下榻拙匠人府邸,按照以往的规矩,应该是老道人与陈雍庭一间屋子,凌元与许平栗一块儿,单璠单独一间,可醒自来的首席顾问大手一挥,每人一间。
天黑过后,炼场的伙计们忙碌了一整天,都已早早歇下,但凌元几人都没着急回屋,在等候卓书极撰写座次。
卓书极也不藏着掖着,反正明个儿一早,整个道灵界道上都会知晓答案,他便在大堂的大圆桌上,专心致志地埋头写字。
单璠看着卓书极涓涓如流水的字,不禁夸赞道:“你的字看上起好秀气。”
卓书极分神道:“我没读过什么书,只是跟着师傅修道练字,我师傅的字才是一绝,我的这一手字体,不止一次被师傅说过像个姑娘家。”
卓书极口中的‘书’是指书中的道理,他并没有学到多少,只是以他看过的书,光是宗门里的札记,这些年看下来也有上十万册。
许平栗则说道:“那你师傅可真没什么眼力见。”
这是许平栗从凌元那里现学现卖来的,果然说了这句话,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许平栗挺挺佩服卓书极这个小子,一个人一年时间,单枪匹马做完了整个界内的武榜,这等大事何其壮哉,恐怕光是与这么多天资过人的道者比试,卓书极的武道进步也是神速的。一想到这里,许平栗都有些想要知道卓书极在出门前,是个什么样的武学造诣,估摸着开印巅峰吧。
单璠看了一眼说话带刺的许平栗,惹得许平栗无奈地面向别处。
卓书极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解释道:“世子殿下误会了,我师傅是一位很懂得过日子的老人,他的眼光很高远。作为一宗之主,首要便是不能让宗门被别人欺负了,其次就是师傅很喜欢研究文字,在我师傅眼中,文字一途,也可见大千世界,最次的,就是师傅在口欲这一方面很讲究。”
卓书极停下笔锋,微笑着与众人说道:“我平日里没少跟师傅一块儿用饭,将来有机会,我会把从师傅那儿学来的,都间接地告诉大家。我师父这个人呐,就是太简单了,以至于奔波劳累的人总是他和师叔俩人,我们做弟子的,尽是坐享其成了。”
一说起自己的师傅,卓书极好似就有说不完的话,打小时候记事起,那会儿也才六岁,家中父亲有一天领回来一位中年的修道之人,说是要看自己的根性。
卓书极当时对眼前的的儒雅先生很害羞,却也是自己表现得像个姑娘了,哪儿有男孩儿见大人会躲进自己被窝里的呢?
后来卓书极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怕生人而已。
俩人的第一次见面,也仅仅一个照面,儒雅先生便离去了。
父亲当时也没觉着失望,反正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能在家中劳务,也不一定非得去什么山上修道,那捉摸不定的神仙法术,也不一定适合自己的孩儿。
儒雅的先生第一眼并未相中自己,这句话是后来师傅对卓书极讲的,原来师傅还去了别家,货比三家后,才又折返回来,将自己领走。
可能是因为怕生人,也跟先生不亲的缘故,卓书极其实不太愿意跟先生走,他就连什么是修道都不知道,当然也就不乐意了。
还是先生在家中陪了自己三天,加上爹娘跟先生有说有笑,卓书极自然而然地跟先生多了些接触。
最后先生用一串糖葫芦,背着卓书极跟自己的爹娘挥手告别,跟自己的家乡做了个了断
卓书极每隔三年都会回家探望,他也会往家中塞一些宗门里好吃好看的物件,但当爹娘找自己要丹药的时候,卓书极说自己不能给,他就连回家这个举动也都是小心翼翼,怕的就是自己不在家中,贼人惦记。
爹娘也明白其中道理,也就没有为难自己的儿子,可就是这么为自己儿子着想的父母,会因为家乡突发大水,整个村落都被泥流淹没。
当卓书极根据宗门消息,连夜回乡时,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泥地,卓书极清楚自己的家在地下三尺。
卓书极到最后都没能找到爹娘,他只是陆续挖出来同村人的遗骸,与而后赶来的师傅将所有人并葬过后,卓书极每隔五年才回家祭祖了。
离开的时候,是师傅第二次背着卓书极离开生他养他的家乡。
那时的卓书极刚满十六。
卓书极道:“师傅待我们师兄弟几人并不严苛,不像师伯对他的弟子那般,一定要完成布置下来的任务,才能吃饭睡觉。”
卓书极并没有着急书写,他笑着与周边人问道:“诸位知道是为什么吗?”
单璠抢先道:“你们师傅跟我的师傅一样,都是宅心仁厚呗。”
好家伙,一夸夸俩,凌元一瞧旁处坐着的老道人频频点头,便着实佩服小璠的马屁功夫了。
卓书极点头道:“这是其一,但不是最为关键所在。”
许平栗呛道:“你们师傅没多大本事呗。”
所有人都看向许平栗,方才单璠所搭建的气氛,一下全部倒塌。
卓书极仍是笑着说道:“这方面关系不大的。”
陈雍庭接住话茬说道:“教学是因人而异,并非拔苗助长,什么时候该学什么技道与真法,那都是有着一定规律的。”
卓书极点头道:“陈兄弟的答案很接近了。”
许平栗不屑道:“那你们师傅肯定是嫌你们笨,懒得教,教了也白教。”
卓书极笑容更甚,“世子说对了,师傅就是嫌弃我们悟性差,所以便不那么着急传授学识了。”
卓书极又解释道:“我们上寮宗几乎万年以来,可谓是多灾多难,所以师傅在挑选弟子的时候,特别是开山弟子,异常冷静。师傅决不允许他的衣钵被好战之人学了去,在师傅眼中,宗门的存亡才是重中之重。”
许平栗道:“所以你的师傅选择将来的继位人,内定的就是你了。”
卓书极摇头道:“这个还不能肯定,因为天赋的原因,一众师弟师妹反而对此更为觊觎,我私下听师傅讲起过,也是很替他担心。”
许平栗哎哟一声:“那你们上寮宗下任宗主,铁定就是你了,你师傅这话都跟你讲,分明是不把你当外人。”
卓书极并不在意,他持毛笔沾了沾墨水,继续埋头书写。
众人围圆而坐,宽敞的大堂许久没有这般明亮了,蔡万兴命人端来了夜宵,叫卓书极待会儿再写,卓书极委婉拒绝了,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在外边儿,规矩不比在皇宫王府,凌元几人望向旁座的老道人,请示他的意见。
老道人瞧见又有好酒品尝,便离座坐到了圆桌旁,两个徒弟懂事的替他摆好酒杯,又斟满美酒,等他动筷了,一众人才开始吃夜宵。
武榜并非简单地只是列出个座次,而是卓书极将与每一位比试的细节,以及对手的强横之处和短板,一一列在了他的名字旁,以至于细枝末节处,都要改小字体,以顾卷面的整洁
单璠忍不住凑近了瞧,从上至下的顺序,她认为就凌元的天赋和体质,不进前三甲都说不过去,可目光游离久久,都没能瞧见凌元的名字。
最终看到凌元上榜之时,单璠疑惑道:“怎么才第九,榜首是林墨我认可,其他人也能比得过凌元?”
卓书极解释道:“单姑娘可不能忘了,四大族的底蕴只会是比帝国更为深厚,他们培养出来的苗子,实力要比帝国强上一个境界的差距。其中与单姑娘同族的单齐辕座次第二,今年他刚满二十六,道力在化境,是很恐怖的事;第三是左族左棢凉,道力同样在化境,他与第二的差距极小;第四的左族左明勋,地守境巅峰,随时都可能化境;第五云族云仙,道力地守,此人的一把断刀,师从云族的大供奉,实力极其强横;第六的单族单田田,地守境,是一名女修,一身阴柔功夫,让人难以招架;第七同样是单族的单先思,道力地守;第八是灵龙族的灵宝玉,我花了一个月才找寻到他,实力在地守;第九便是皇子殿下了,第十是一名散修,名为傅重玄。依我看来,第九的皇子殿下与第十的傅重玄,俩人之间的成长范畴最为广阔,只因二人都是无拘束之人。”
卓书极停笔起身,他看俯视这副像是画卷的图纸,感慨道:“千年以前的诸国动荡,英才辈出,如今却是四大族在道灵界执牛耳,十位而立道者,七位都是四大族后裔。”
许平栗猜测道:“你这说法我不认同。”
卓书极问道:“世子有何高见?”
许平栗说出心中的那个想法,“你说有没有可能,以前的王朝破碎之后,皇室人员流失过境,兜兜转转之后,就成了现在的四大族?毕竟也不是谁能够建立一个如四大族一般的势力,没一点底蕴,根本干不成这件事。”
卓书极解释道:“没有这个可能,一点也不会。”
许平栗怒道:“你小子有点看不起本世子啊,几百年前的事,即便猜不准,也不至于完全错误。”
于是卓书极笑着解释道:“千年以前的道灵界,存在近百个王朝,除开相互之间的纷争,所导致灭亡的十几个,大约有八十余个王朝,在那两位大人物手上断送掉。”
卓书极还特别强调:“为保证因果不外泄,其中一位大佬杀尽了与王朝有着血缘的所有人,还用推演一术,寻找到了多位流落民间的孩子,有些还是年过半百的老者,他一个也不留。”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为之一惊,但卓书极只是看了一眼皇子殿下的反应,发现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凌元与卓书极问道:“卓兄弟,你可是什么都知晓?”
卓书极点头道:“回掌门的话,不能说都知道,但差不离了。不过掌门请放心,该说的我才说,不该说的,打死也不说。”
凌元便再无他言。
许平栗疑惑道:“‘掌门’一词,会不会太草率了?咱们醒自来好歹也是皇子殿下坐镇一把手,不叫个宗主教主啥的,道上的同僚那里怎么过得去?”
道灵界似乎对称号有着近乎偏执的见解,将宗门教派分得很清楚,特别是自认为高人一等的王宫贵胄,都是道上混的,叫法上一定要有气势。
一些个山下派别,才会叫掌门,好比一间铺子就能开张的拳馆馆主,还未覆灭时的小道观,那会儿也叫观主,都是小门小派的意思。
凌元说道:“醒自来现在势单力薄,万不能以宗门自称,以前林爷爷创建苍灵门的时候,不也是以门主称呼自己,我瞧着掌门这个叫法就挺不错。”
许平栗点头道:“那等将来壮大了宗门势力,皇子殿下再改个宗主的称号,以振雄风。”
凌元正色道:“做人不能忘本,开始是什么叫法,今后都是。”
许平栗突然有一口气上不来,气喘吁吁道:“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跟我唱反调,要是在我父王佣兵地境,我定要让你们……”
的确从大家一块儿吃夜宵开始,许平栗就没有说对过一句话,没有被大家认同过一次,这种感觉实在是比打他骂他还要难受。
凌元饶有兴趣道:“你定要怎样?”
许平栗缓了一口气,呵呵认怂道:“当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定也要你们也尝尝,被唱反调的滋味。”
众人哈哈大笑。
夜里,拙匠人府内还迎接了上寮宗的十余位探子,他们随身携带文房四宝,将宗主大弟子的笔记全都誊抄一遍,再装入竹筒之内,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各自火速离去。
卓书极送走了最后一名同门,收拾完桌上笔墨,说道:“明日一早,整个道灵界就会被灌入一次新气象,希望掌门还有世子,今后碰见登门造访的,也能大气出手。”
许平栗瞧着这些与他实力还差一些的探子,对上寮宗的能力有一些怀疑,他问道:“就凭这十几个人,能在明日一早,整座道灵界都知道而立道者的排名?”
卓书极道:“上寮宗在界内各地都存有暗庄,庄内存有上古阵法,类似于漫天雪飞的神技,水仙山便是用此阵法将山头封禁,与世隔绝了千年之久。遍布各地的暗庄倒也不是针对谁的势力,这些暗庄只会在武榜张贴时候,才会显现其作用,他们会按照我所写的卷纸内容,在一炷香的世间内,像飞雪一般,将阵法汲取了一年得天地灵气,化作卷纸飞向各处。”
许平栗赞叹道:“那你们上寮宗的情报,可不就是成了界内最快?”
单璠没好气道:“卓供奉刚刚说了,武榜的时候才用,其余时候都是靠探子们截取情报。”
许平栗拿着半截就开跑的性子,委实自己都把自己逗笑了。
凌元问道:“要是不着急回宗门的话,就暂时跟随我们一道吧。”
卓书极脸露难色道:“掌门,明日一早我就得回水仙山复命,等我回去一趟再来,我们选一个日子跟碰面的地点吧。”
凌元点头道:“那就半年之后的公羊郡下水村,定在陈兄弟的家乡。”
众人没有异议。
——
翌日清晨。
整座道灵界都下起了零星希散的灵气纸雨,虽然数量极其的少,但上寮宗利用上古阵法所催发的这场雨,依旧能够保证每家每户都能收到一张灵气纸卷,一些山上宗门,数量便要比山下多得多了。
多少是沾点仙气飘飘的阵法,所以是有将道灵界内的修道者们心血重新沸腾。
至甲城外二百里。
碑行山,玉旻宗。
姐姐秦楚楚天没亮就已起床烧火做饭,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好些日子,她习惯了每日都做点家务活,空闲时候,还将宗门里里外外都擦了个边。
大长老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不过要是俩个天赋奇高的女娃娃,能够不做记名弟子该多好啊。
因为已经是玉旻宗的不记名弟子,宗主周良生在得知大长老刘志发的事迹后,属于捏着鼻子认栽的,他没有责怪师兄这么好说话,大家都是从小穿一条裤子穿到大的,没必要给师兄脸色看。
可周良生在认定俩女娃娃的根性后,不免夜里常常叹息。宗门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师兄还将修道苗子往外送,搁谁身上都受不了的。
秦楚楚非常满意现在的日子,只要她跟妹妹能够安稳,那便是她秦楚楚最大的愿望了,但为保险起见,她不得不认了大哥做师傅,只为将来能够给妹妹更好的。
生火的功夫秦楚楚信手拈来,这都是她的绝技了,于是灶台洞口的火光,很快就将秦楚楚的脸照应着。
秦楚楚今日准备一锅乱炖,生活有序的她,其实打算做一锅热粥,再炒两碟小菜,可这一锅乱炖是昨夜妹妹说好久没吃了,她便与妹妹答应了。
秦楚楚知道妹妹想家,想爹娘了,但爹娘都已不在,家乡那边的房子,暂时也回不去。
不知不觉的,秦楚楚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水,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谁不想呢?
此时正值冬季,山上的气候更是寒冷,好在玉旻宗给俩姐妹的衣裳都还保暖,并未因她们只是暂时的‘借住’,而亏待了她们。
星冥帝国的公主殿下,可是送了数万两的白银到宗门,光凭这一点,便也是不能委屈了俩姐妹。
不过俩姐妹与同宗的师姐相比较,即便秦氏姐们穿得再华丽,从她们眼中透露出来的神采,仍是有些胆怯,到底是穷苦出身,没有那份自信在脸上。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好比自家出钱,上山修道的大师姐果彩俪,那一颦一笑,宛如天上仙子,简直让秦氏姐妹都不敢靠近半分,深怕惹得这位姐姐嫌弃了。
但终究还是因为俩姐妹只是记名弟子,又不知何日离去,宗主周良生便随意扔了两本剑谱,发了两把木剑给俩姐妹,要她们今日看书,尽量琢磨谱上剑招,明日才练剑。
让外人看这样的规矩,可能会觉着这宗主就是嫉妒俩姐妹的天赋,不是他们玉旻宗的子弟,就要耽误她们的修道进程。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整个玉旻宗的弟子都是这样被要求,哪怕是入室,亦或者关门弟子。
用周良生的话来讲,那就是要孩子们先懂得去想,才想着怎么去做,二者之间的顺序不能乱,这只是其一。其二则是能最大程度挖掘孩子们的天赋,那便是看了谱上的招式,不能着急按照谱上招式,做出对应的动作,周良生希望她们能够自己见招拆招,或者举一反三,自创招数。
这才是周良生的授业之道。
姐妹俩的厢房,按照宗门规矩本是两间,可大长老看在姐妹俩身世凄惨的面上,同意她们住一间。
外面的公鸡打鸣,传进厢房里,妹妹秦芝芝醒来不见姐姐,便自己起床洗漱一番,她知道姐姐在后边儿的厨房忙活,穿好一件单薄的衣裳,袜子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便匆匆去往后房。
秦芝芝小脸没什么血色,秦楚楚是想方设法地给她补身子,她刚把一块儿猪肺切片下锅,身后便被一双白皙手臂环抱,只听见妹妹的调皮声:“姐姐,猜猜我是谁啊?”
秦楚楚是真拿妹妹没办法,对于妹妹穿衣一事,她是三令五申地跟妹妹强调,可妹妹每次都当耳旁风,还说自己一点也不怕冷。
若不是秦楚楚拿着妹妹的手,摸上去的确暖呼呼的,她才不会操这个心呢。
秦楚楚手里拿着汤勺,她低头一瞧妹妹竟是光着脚,心中多有怒火,她转身用汤勺敲了一下妹妹的脑袋,怪道:“身体好也不见你脸上像姐姐这样红润,就算感觉不到冷,那也不能不穿鞋子啊!”
秦芝芝嘟囔着嘴,说:“下次一定啦。”
秦芝芝便又笑嘻嘻地紧紧抱着姐姐,下巴在姐姐肩头蹭了又蹭,她实在太爱自己的姐姐了。
秦芝芝闻到了锅中香气,忍不住问道:“姐姐,锅里煮的什么啊。”
昨夜妹妹并未说想吃什么乱炖,其实是她不想多麻烦姐姐再特意去准备,反正厨房有什么就乱炖什么,她不怎么挑食的。
秦楚楚把汤勺在锅底搅了又搅,说道:“昨天宗门里杀猪呢,大长老让凤大哥送来了一只猪脚,还有一片猪肺,今早我们先吃猪肺炖海竹,晚些时候看妹妹想吃烤猪蹄呢,还是烤猪蹄呢。”
妹妹明白姐姐的意思,她乐呵道:“那就依了姐姐,吃烤猪蹄吧。”
秦楚楚微笑不语。
厨房里,两姐妹相对而坐,她们面前放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猪肺炖海竹,秦楚楚先给妹妹舀上一碗,叫妹妹慢点吃,小心烫,秦芝芝说自己不再是三岁小孩子了。
妹妹秦芝芝的天赋看上去要比姐姐好一些,一些剑招她只是看一遍,就能很好地展现出来,一些细节之处也能很好把握。姐姐虽然比不上妹妹,可也是天赋过人,对于妹妹只照着练的样子,她更是能够去多想剑招的变幻之道,也就应证了宗主周良生的初衷,其实对秦楚楚是有用的。
所以秦楚楚学得就要比妹妹快上不少,剑谱上的招数她基本已经熟练,除非有人喂招,她才能瞧见自己的更多不足之处,以更快的速度拥有自己的第一个境界,开印境。
按照规矩,记名弟子是半年一次授业,虽然比不上其他弟子,可周良生在道灵界算是比较勤劳的师傅了。
瞧瞧那人人喊打的德炫和尚,十几年都不见记名弟子神勉一面。
姐姐从怀中拿出那本剑谱,说道:“我已经看完了,里面的招数记得也差不多,你要是还差些火候,就赶紧也看看,下个月宗主就要查验我们的功课了。”
妹妹秦芝芝其实不喜欢修道,她对自己人生有着近乎完美的憧憬,但就不是修行一事。
秦楚楚知道妹妹不喜欢上碑行山来,到这个玉旻宗来当不记名的弟子,妹妹也是被师傅说得没法子,才不得已为之。
秦楚楚给妹妹碗里舀了一勺猪肺汤,关心道:“是不是有什么想跟姐姐说?”
秦芝芝扒拉一下碗里的吃食,不情愿道:“我不喜欢修行,姐姐,要不你跟宗主说一下,就说姐姐你一人修行,我就不练剑了。”
姐姐被这句话惹恼了,她责怪道:“那师傅那边怎么办,当初我们可是答应了师傅,要将实力达到恒听境,现在即便是姐姐,就连开印都不是,妹妹要是不再加把劲,如何对得起师傅临终……不对,那临什么所托?!”
秦芝芝怯生生道:“临走?”
秦楚楚接住话茬,“对,临走所托啊。”
秦芝芝则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她说道:“师傅他现在还年轻呢,将来肯定是要开宗立派的,到时我们去跟师傅把门派照看好,就好像平时我跟姐姐在玉旻宗里打扫一样,把这事儿做一辈子,不愁喝喝就行啦。”
秦楚楚伸出食指狠狠戳了戳妹妹的脑门,说道:“就算师傅做了宗主门主,那也不养闲人,就妹妹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走哪儿都让师傅担心,哪里还敢留你啊?”
秦芝芝恍然大悟道:“也是哦。”
秦楚楚将剑谱挪到妹妹面前,叮嘱道:“修行一事,可不能偷懒,偷懒姐姐就一个人吃烤猪蹄。”
秦芝芝轻轻应了一声好。
其实俩姐妹私下议论最多的,并非宗门交付的剑谱,也不是宗门哪里好哪里坏,而是她们的师傅凌元。
秦楚楚瞧见妹妹吃得越发缓慢了,关心道:“是不是又想师傅了?”
被姐姐瞧见心事,霎时之间,秦芝芝眼泪大颗大颗地低落在碗里。
秦楚楚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替她拭去泪水,俩姐妹与师傅凌元不过两次见面,就让师傅为她们独抗雷刑,俩姐妹都认为自己的命是师傅给的,那一股子委屈劲儿就像是泛滥的洪水,秦楚楚也跟着哭得稀里哗啦的。
怎么好端端的姐姐也跟着哭了,秦芝芝突然破涕而笑,她也伸手摸了摸姐姐的脸颊,替姐姐擦拭泪滴。
秦楚楚佯怒道:“好啦,待会儿姐姐带你练剑,如何?”
秦芝芝笑着说好。
厢房门外,有两把木剑悬挂走廊,同样也是玉旻宗的规矩,只为时刻提醒弟子们勤加勉励。
正当俩姐妹走出房门,天上突然落下三张流光莹莹的纸卷,秦芝芝瞧见还有这等稀奇事儿,也不着急拿剑了,她飞快地跑到纸卷下方,张开手臂,想要在纸卷落地之前接住。
秦楚楚则要冷静一点,一些个稀奇古怪事,她都会思考再三,所以她笑看妹妹将那好似仙人扔下来的宣纸,稳稳接在手中。
俩姐妹的父亲在没有染上赌瘾的时候,亦或者她们的母亲没有被那盐商害死之前,父亲是当地有名的秀才,所以耳目濡染的秦氏姐妹,也是识得文字的。
她们并没有急于一时将打开纸卷时,只是瞧见卷纸右侧,赫然竖写着‘道灵界而立道者武榜座次’十一个金色大字。
秦芝芝跟姐姐问道:“他们口中所说的而立道者排名,就是这个册子上写的吗?”
前段时间,玉旻宗的十数位山上来的孩子们,才完成分配,宗主挑了三名入室的弟子,以及两名依靠公主殿下名声而来的记名弟子,也就是秦氏姐妹。
这样的分配,在其他未被宗主选中的孩子们看来,是非常严重的不公平,凭什么她们两个记名弟子,能拜在宗主门下,而他们则是拜春赟为师?
当这群孩子从大长老书童那边,了解到片面的情况后,便开始持续地挖苦秦氏姐妹。
‘你们就是仗着自己可怜,才被宗主收为记名的!’
‘你们那个跑得没踪影的师傅,根本就没有真才实学,他都没脸见你们!’
‘你们的师傅要是真心想要收你们做徒弟,就不会把你们扔在宗里头啦!’
当时的秦芝芝红着眼眶跟他们争论着,说自己的师傅一拳就能打死一头牛,却惹得那些他们哄堂大笑。
于是就有同龄孩子跟她们说道:‘开了春,就是而立道者武榜换新的日子,要是你们那位年纪轻轻的师傅能够榜上有名,那我们就认为你说的是对的。’
秦芝芝哪里肯服输,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可事后还是会在宗里经常碰见,他们对秦芝芝又是一顿数落。
每一句话都像是针扎一样,每一个神情都像剔骨刀一般。
为了替师傅正名,秦芝芝没少跟那些同门师兄弟争论,可她总也说不过,最后只能是蹲在地上埋头哭泣。
好在姐姐及时出现,替她赶走了嬉笑不止的捣蛋鬼。
秦楚楚神色高涨道:“对!就是这个!”
俩姐妹情不自禁地将纸卷打开,她们从第一名林墨挨个儿看下去,越往下走,心就悬得越厉害。
当她们瞧见师傅的名讳赫然在第十位时。
俩姐妹喜极而泣。
——
刹匠城。
拙匠人府邸同样降下一副灵气纸卷,单璠早早起床等候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这一刻,随之而来的是凌元以及许平栗,师兄陈雍庭仨人,等单璠拿着好看至极的纸卷时,好生欣赏了半晌,才肯将其打开。
只见灵气尚未消散的纸卷之上,第一名是林墨没错,一直到第九名时,众人发现不再是凌元,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金堤渊。
单璠呢喃道:“金堤渊是谁,感觉很熟悉的样子呢。”
凌元道:“应该是金堤娣的二哥,他们的大哥金堤简,就是在清华祠寺与我打架的那位。”
单璠疑惑道:“这份武榜昨夜我们是看着卓供奉发出去的,为什么他能替代你第九的位置?”
众人这才意识到没在场的卓书极可能遭遇不测,于是急急往拙匠人后院行去。
等到了卓书极下榻的厢房,发现大门敞开,大家鱼贯而入,瞧见卓书极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黯然神伤。
凌元快步上前,询问道:“卓兄弟,你可还好?”
卓书极瞧了一眼凌元,并未开口说话,他只是目光下移,便也没多余的动作,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许平栗伸出五指,在卓书极面前晃了又晃,见他没有反应,便给了他一巴掌。
这把凌元惊得连忙将许平栗的手拿住,给了个眼神让他慢慢体会,于是许平栗便识趣地站到了门口,不再捣乱。
凌元与卓书极说道:“卓兄弟,待我替你勘验体内筋脉。”
只是等凌元将卓书极全身一百零八根大小不一的筋脉都勘验完毕,也不见卓书极有丁点损伤,还是不见卓书极回神。
单璠只得询问巴布道:“巴布啊,卓供奉这是怎么了?”
巴布能够确定的一件事,就是没道者潜进拙匠人府邸,对于卓书极的怪状,它也不清楚,只是猜测道:“人在大悲之时,对外界事物便是这样的状态,莫不是他收到了什么消息?是上寮宗出了什么事?”
好似听见了巴布提及自己的宗门,卓书极这才轻轻侧目,看着这位能人言的猴子。
凌元见此有效,与卓书极保证道:“卓兄弟,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与我一说,我定当义不容辞,替你解决困难。”
卓书极无望道:“师傅与我断绝了师徒关系,说是为了我的志向,为了道灵界的道者们可以将心气拔高一筹。”
凌元摊手道:“信呢,我看看。”
卓书极摇头道:“师傅刚走。”
这话让神猴大将军有点意外,昨夜它的确不知道有人来过。
单璠道:“既然你师傅能躲过巴布的结界,那他便是对的,世外高人对界内的气运运转,有着比我们晚辈更为敏锐的感知。”
单璠可能觉着自己说错了话,她又补充道:“即使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你的师傅就是要你这么做啊,你伤心也没用,我跟你说这么多,也是让你早点接受现实。”
许平栗在众人身后叫喊道:“单姑娘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可莫要寒了她的心,大家都是为你好!”
也就这句话许平栗还算公道,没有被大家唱反调。
凌元又问道:“你师傅临走前还说了什么?”
卓书极一想起自己的师傅,就心疼得受不了,他皱眉道:“师傅要我呆在掌门的醒自来,安心做我的宗门供奉,要我好生打理事务。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我跪下来求他不要走,可是他还是走了。”
卓书极淡然道:“请掌门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事,我只想安静一会儿。”
凌元几人好言相劝了好一会儿,肯定卓书极不会出什么状况,这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