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璠根本就不敢靠近那块摆满尸体的场地,周围都是面容愁苦的百姓,他们在失去亲人的同时,还失去了住所,若不是青使千鬼操纵这纸片人烧火做饭,估计他们一天得饿上三顿。
老道人与陈雍庭一直的没错,刹匠城内的拙匠人府邸,是星冥帝国在某一些领域的佼佼者,拙匠人府邸内,能存活更多的人,对星冥帝国的未来,都是有着不小的影响。
事发始初,蔡万兴在确保凌元不会有事后,是马不停蹄地往家赶,让他崩溃绝望的是,自己的老母亲在被纸片人抬至出来的时候,已经气绝身亡了,好在自己刚及冠的两个儿子,从废墟里被拖曳出来的时候还未断气,此时正躺在卓书极搭建的帐篷内养伤。
时过两日,刹匠城在有了青使千鬼,青使千鬼在有了凌元与单璠的协助之下,把地牛翻身造成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可根据府衙连夜的统计,刹匠城仍然有两万余人的死亡和失踪,受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朝廷在知道此事后,在第三日才有官员到达受灾的刹匠城,这是天刺部队的最快时效了。并非朝廷不重视,而是宁向婴此时还在灵神界,云锦没有按照单允的意思让其回归故土,似乎有意让他呆在灵神界,还有余青封这位并不被帝国捆绑的供奉,在自家宗门里足不出户,有一旬光阴了。
加之凌颜与易文稚体内的御统境道力被单允拿掉,星冥帝国已是等同于没了御统境道者坐镇皇庭,硬生生地从吃人不吐骨头的巨蟒,变成了食草的羊羔。
官员王甫居官拜工部侍郎,朝廷委任他全权处理此次地牛事件,能让一位六部之一的首长官到此,也可见帝国对灾区的重视。
王甫居来到凌元身前,跪地磕头道:“微臣王甫居,拜见皇子殿下。”
凌元左手结印,右手剑指舞动,他操纵着灵气衔接在千鬼前辈与纸片人之间,随着数量的递增,他的精神状态也越发专注。
凌元开口道:“王大人请起,我正在忙,就不搀扶王大人了。”
王甫居起身,说道:“皇子殿下,朝廷的大批辎重正在从周边城镇筹集,今夜子时之前能陆续抵达刹匠城,至于朝廷单独批下来的,会在一个月后抵达。”
凌元不解道:“朝廷这边就只来了王大人一人吗?”
王甫居说道:“还有十二名天刺部队,是他们连夜兼程把微臣送到此地,现在他们正在各个角落协助救援。”
凌元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王甫居为求皇子殿下一个心静,没敢再打扰,悄悄地退至别处,他去了塌了一半儿屋子的府衙,找到了县令,要求他协助自己。
纸片人挖出来的死尸,被堆砌在一处空地上,这里没香蜡火烛,只有生人对死人的思念。
半月过后,除了极少数的百姓生死不明,绝大多数在册的刹匠城百姓,都能对上衙门的户口簿。
帝国的辎重陆续到达刹匠城,百姓们看见了希望,他们能够重建家园了。
千鬼收回了虫瘿绝技,他与巴布说道:“神猴大将军辛苦了,可以撤回结界了。”
巴布随意一招手,笼罩整座刹匠城的结界,像是一朵泡沫破开,瞬间消失不见。
在结界消失的同时,九幽之下的图谶尊者,终于是舍得让勾魂使者上得阳间。
这两位勾魂使者手持打鬼鞭,一招手便是将上千名孤魂野鬼召集与身前,再一招手,又将这些鬼魂招入自己的袖口之中,如此反复数十次。
勾魂使者发现了一名不遵规矩的鬼魂,两位使者身形平移至其身前,发现此鬼魂嘴唇乌黑,与寻常鬼魂的青白差别极大,分明就有着活人的姿态,知道此鬼魂有强留在阳间的打算,就要用打鬼鞭将其收服,却有一名脸色苍白的青年已至身旁。
金堤渊说道:“两位使者,可否让她留在阳间,若她犯事,我金堤渊愿为其受罚。”
其中一位衣着白色服饰的勾魂使者上下打量了金堤渊,说道:“既然你能瞧见本使,就应当好好珍惜自己得之不易的修为,可别为了一只鬼魂,坏了地府定下来的规矩。本使瞧此女子不像是死于地牛翻身,倒像是被人用术法强留在了阳间,是你所为?”
金堤渊直言不讳道:“正是在下,此人在阳间尚有一儿一女,还未能自食其力,若是使者将其抓走,他们只有流落街头了。”
白衣使者恼道:“你瞧瞧现在的刹匠城,孤儿还少吗?要不要把本使抓起来的孤魂野鬼全都放出来,让他们在阳间团聚个几十百八年?”
白衣使者的话,无丝毫的破绽,金堤渊是哑口无言。
黑衣勾魂使者解释道:“人死后,其魂魄理应下地府,接受判官斟酌其一生所为,然后入轮回道。鬼魂在阳间本就有违天理,不仅会使其身边的人多灾多病,更会温养鬼魂的邪气,最终都会贻害一方。”
金堤渊微笑道:“请使者大人仔细看看她的孩子,再请使者大人再看看我,便会明白一切。”
黑衣使者一挑手指,女子鬼魂便被拨弄到一旁,在其身后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但见俩姐弟的脸色与天灵盖的气机,并不像是有所缺失的样子。
黑衣使者又瞧金堤渊的样貌,发现其脸色颓然,毫无生机的模样。
黑衣使者微微皱眉,说道:“如果仅仅是这一个鬼魂的反噬,断然不会让你如此不堪,想必还有许多这样被你刻意留在阳间的鬼魂吧。”
白衣使者讥讽道:“你这么玩儿,只会引火焚身,到时候报应接踵而至,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金堤渊说道:“在我的家乡,还有数位被强留的道者,他们都是我妖族的强者。”
白衣使者向前一步,冷冷道:“挺厉害啊,一个躲在暗处不敢面世的妖族公子,就敢威胁本使,看来今日,是不得不给你这个面子了?”
金堤渊低垂眼皮,没有说话。
白衣使者紧紧握住手中的打鬼鞭,看来今天要行特例,除了打鬼,还要打妖了。
就在此时,杨艾笑呵呵地走来,他说道:“两位使者大人,近来可好?”
黑白使者虽然不认识眼前的杨艾,但他们可都瞧得见杨艾身上的仙气。
黑衣使者说道:“原来仙官大人,不知位列仙班何许啊?”
杨艾笑着说道:“家族在神界不值一提。”
白衣使者可不惯着,他直截了当道:“阁下既然是神界仙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可别是为了替这妖族担保啊,那此事若是捅到了神界去,对阁下的家族,说不定将会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杨艾笑着走上前去,握住了黑衣使者的手,与两位使者说道:“不好意思啊,我还真是为了此事才出面,我是想着既然我跟金首席同在醒自来共事,他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再说金首席从未避开任何一个报应来的反噬,他自己自行承受,还请两位使者大人通融一下。”
黑衣使者的内心从最开始的抗拒,逐渐转化为惊讶,最终平静了下来。
看着仙人都在替妖族说话,白衣使者气得不行,他打掉了杨艾握着黑衣使者的手,愤恨道:“你堂堂一位仙人,怎能和妖族的人掺和在一起?!”
远处的凌元已经做好随时打架的准备了,他想着用道法符箓封住两位使者大人,将其困在里头,再谈事宜也不迟。
谁成想一旁的黑衣使者私下不停地敲打白衣使者,口中提醒道:“你快别说了。”
白衣使者想着今日真是活见了鬼,怎么与自己交好的黑无常也向着眼前的人了?
黑衣使者提醒道:“上次孟婆的那碗汤,玉帝喝了一碗之后,就是他喝的,当时天君都没敢喝呐!”
白衣使者脑袋像是炸开了一般,愣神站在原地许久,他居然辱骂了一位板上钉钉的天道者,玉帝着重培养的龙太子箫怀枫。
此时在黑白使者心湖里传来一句图谶尊者的一句话:“好了,你们可以回来了。”
随后两位使者便被一股力量,给强行拖拽回了地府。
终于不必随时候在青使千鬼左右了,巴布与身旁的单璠说道:“小璠,总归是完事儿了吧?”
身处灾区震中,单璠都不敢说自己没事儿可做了,她望了望凌元,看看还能不能做点其他的事儿。
凌元则是说道:“这半个月来麻烦巴姑娘了,今后若有需求,我一定全力以赴。”
凌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只听巴布说道:“本将军堂堂御统境道者,需要一个小小的地守境帮什么忙?你在开什么玩笑?”
凌元与眼前的巴姑娘作揖道:“小子凌元失言,请巴姑娘海涵,凌元在此谢过巴姑娘仗义出手。”
如今拙匠人府邸除了那一座历代家主存放封关兵器的阁楼,其他的屋子都倾塌了。
而这座阁楼没有被波及的原因很简单,乃是每增加一层阁楼就会加固根基,上百年来,接连数次的加固,每一次都融合了拙匠人最新的技艺。
蔡万兴按照父亲的遗愿,将父亲的陵墓开启,数天前,把自己的母亲安葬在了自己父亲陵墓之中,让二老合葬于地下。
蔡万兴瞧见结界的消失,便与陈雍庭一道赶来此处,此时的蔡万兴仍是披麻戴孝,按照他们地方上的规矩,他需要这个样子三年之久。
蔡万兴与凌元说道:“掌门,这些时日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今夜就回拙匠人那边过夜吧。”
凌元邀请千鬼问道:“千鬼前辈,可否稍移玉足,去拙匠人那边稍作休息。”
千鬼摇了摇头,说道:“门中事务繁多,方才神猴大将军的结界撤回,我才知副门主早已书信我三封,需要我速速回山门。”
凌元询问道:“险巇山那边吗,可是有什么大事?”
千鬼思量半刻后,还是说道:“柳家公子柳胥让,被人害成傻子了。”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那个腼腆礼貌的柳胥让竟然成了傻子?
凌元则第一时间反对道:“不可能,柳胥让是道灵界内唯一身负山水气运之人,若是有人要害他,非得是把整个道灵界打得稀巴烂才行。”
为验证自己心中所想,凌元朝天上挥动一拳,随后剑指将拳劲化为两团,他轻轻跃上,一脚踩住一团气劲,再依靠灵力的牵引,将自己送往百丈高处。
但引入眼帘的是山河无恙,除了方圆十数里的刹匠城被摧毁体无完肤,道灵界的其他地方,依旧是山清水秀的画卷。
凌元缓缓降下身来,呢喃自语道:“那究竟是何人所为?”
千鬼说道:“副门主在信里并没有提及。”
凌元从腰带里取下一枚古玉,交给了青使千鬼,说道:“千鬼前辈,我想将这枚古玉交由你保管,我身上还有另外一枚,这能让你我近在咫尺。”
千鬼没有拒绝凌元,他收下了古玉,身影化作一道黑色,去往了天幕。
单璠有些神伤,那个文质彬彬的哥哥,还是老祖宗帮她认的,想他如今被人害成了傻子,心中就生生的疼。
巴布在一旁说道:“柳胥让跟着林羡游历道灵界,他是林羡跟前出事,这事儿林羡不会善罢甘休的。”
单璠问道:“巴布,你知道是谁?”
凌元也等着巴布说话。
巴布说道:“跟害了你师兄满地打滚的那个人脱不了干系。”
金堤渊和杨艾以及卓书极慢慢走来,杨艾震声道:“诸位,咱们金首席有话要说,我已经是洗耳恭听了。”
凌元问道:“金首席可有什么事要宣布?”
金堤渊说道:“在我第一次见到始祖的时候,我便将一计谋与始祖献出,是有关于始祖离开墓境的计策。”
凌元想也没想,没来由地问道:“这件事儿跟柳胥让身上的山水气运有关?”
金堤渊点头道:“不是柳胥让身负山水气运,而是我出的主意,让始祖将道祖的一缕道力隐藏在柳胥让体内,才使其与整个道灵界的山水气运相连。”
单璠明显的接受不了,怎么一个能够替百姓着想的好人,如何能对另一个人心起歹意呢?
单璠怨恨道:“金首席,想不到你是这么坏的人!”
陈雍庭扯了扯师妹的衣袖,示意她莫要胡乱说话。
单璠正气头上呢,不理自己的师兄了。
凌元说道:“我跟柳胥让可是老祖宗亲点的兄弟,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可你也得说说,你当时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态,出的这个主意。”
金堤渊解释道:“依照始祖的无上能力,想要寻找到道祖的转世之处,仍是无从下手。但是神界的天君不择手段,将道灵界道统一脉尽数毁去,也只为寻找道祖下落,所以我便提议始祖从神勉大师身下着手。”
凌元微微皱眉,他道:“为什么从神勉下手?”
金堤渊道:“开了智的神勉大师是因果显化的佛子,将道祖的一缕道力融入道神勉大师身上,不仅能够捕捉到诸多因果,洞悉道灵界天机,以便寻求道祖真身,更能够把道教往佛家身上靠,可谓是一举多得。”
金堤渊顿了顿,强调道:“并且神勉大师这位因果显化的佛子,身上的天数宏达,一缕道祖道力,并不能够伤及神勉大师的根本。”
金堤渊摇头道:“但始祖还是从柳胥让下手。”
凌元道:“既然如此,你不说此事也无妨。”
金堤渊笑道:“总有一天,掌门什么都会知道的,所以就提前说出来,免得将来误会。”
凌元与单璠说道:“小璠,这事儿跟金首席没关系,我们方才都冤枉了他。”
单璠没好意思道歉,只是憋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金堤渊善解人意道:“单姑娘也是担心柳胥让,情急之下才会如此。”
刹匠城在帝国的帮助之下,已有人开始陆续开辟新土地,想要建造房屋了,按照帝国工部的意思,这里会建造出能够抵抗地牛翻身的屋子,这事儿在百姓口中早已传开,给了他们在此地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
蔡万兴与凌元说道:“掌门,今早接到县令大人的传话,说是朝廷愿意出钱为拙匠人重建府邸。”
凌元道:“好事啊。”
蔡万兴微笑道:“掌门,我有一个提议。”
凌元道:“蔡顾问请讲。”
蔡万兴道:“既然拙匠人被地牛搞垮了,那我也就不想着再将它重建,若是可行,咱们就将醒自来建在刹匠城吧。”
本想着自己一心为了醒自来,就连老祖宗的基业也不要了,这份衷心肯定能表明自己的决心,没成想凌元当即反对道:“不可,万万不可!”
蔡万兴问道:“掌门,如今醒自来就连山门都没有,当然是以建造醒自来为重任呐。”
凌元向前一步走,摆手道:“此事若是做了,那我醒自来岂不就是成了乘人之危、窃取拙匠人百年基业的门派了。”
蔡万兴一脸的无奈,眼前的掌门怎么就瞧不见这里头的好处呢?
陈雍庭轻轻拍了拍蔡万兴的肩头,示意他到别处商谈。
蔡万兴跟着陈雍庭来到离众人稍远的地方,问道:“陈道长,可有什么事吗?”
陈雍庭笑着说道:“之所以让蔡顾问到这里来,是不想皇子殿下听见,若是蔡顾问想要皇子殿下同意醒自来扎根于此,只需要将方才的计划反着讲,便能马到成功了。”
蔡万兴看了一眼陈雍庭,眼珠斜瞟,好一会儿脸上就露出笑容,他感叹道:“陈道长真是聪慧过人呐。”
蔡万兴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凌元跟前,说道:“掌门,拙匠人从成立之初,全是先祖的手艺成就了拙匠人,也没有用过朝廷的一分银子,如今朝廷重用拙匠人,重用蔡某,蔡某岂无感恩之心?拙匠人地盘没了也就没了,但家底都还在。”
凌元仍是拒绝道:“说什么我都不会霸占刹匠城的地盘,去建造什么醒自来山门的。”
蔡万兴道:“那便不着急建醒自来,只求掌门答应我,让拙匠人归于醒自来门下,这样蔡某也就能心安了。”
此言听上去,好似并不会让自己占到拙匠人的便宜,凌元便有些犹豫了。
蔡万兴赶忙给陈雍庭使眼色,陈雍庭会意,直言不讳道:“殿下,只有让拙匠人归于醒自来,才能把拙匠人的罪行,从皇上心头彻底抹去。”
凌元想着也没错,就一个名义而已,便也就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