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放回到前些时候,在跟丢了叶帆后,凯勒巴斯第一时间就给拉佐尔打了电话。
“长官,谈判失败了”凯勒巴斯说道:“如果我没预料错,那他现在应该在赶往他同伴的所在地。”
而凯勒巴斯的预判是如此的精准,短短的交流就看穿了叶是个怎样的人。疯狂正在吞噬着这个少年,把他向死神的镰刀下推进,这是一条飞舞着密密麻麻蝴蝶的道路。
而这也是,他拉佐尔来到这的原因——守株待兔。
拉佐尔没有移开双眼,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黑暗瞥了一下——他已经知道了叶帆藏在那。
罗定瞪大了眼,那一刻线索是如此复杂而晦涩,但他却一下就明白了一切。
拉佐尔开始往那块“藏着”符纸的地板靠近。对危险浑然不觉的叶帆见状也竖起手指,即将发动那爆炸。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生与死不过是隔着一层薄纸的关系。战争恶魔,就是这么冷酷无情。
叶帆毅然决然地发动了符纸,可是爆炸却没有在拉佐尔脚下生出,相反……他听见自己脚下有什么符纸燃烧的声音,往下一看便愣住——符纸竟然出现在自己脚下。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原本贴在大厅内的符纸?什么时候转移到这边来的?!
是谁干的???
黄金利箭击中了叶帆,在接触的那一刹那,身后的蝴蝶链在涂着金边的卷轴上一路延伸,连接到无尽的暗黑。所有的因果,都重重压在那个打击点上,贯穿着一切。
蝴蝶,从他身上飞过。那样优雅而翩翩起舞,却是玩弄因果的恶魔……而爆炸的光也开始生出,照亮他惊恐的脸。
死神的镰刀落下了……
……
忽然,一股风力作用在他身上,将他推出那爆炸之外!
“砰!”爆炸在眼前产生,而他受那风的守护,安然无恙地躲过这一击!
风像无数只手,一只接着一只托住他的全身,温柔又充满力量。像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朋友……不对,是无数个……无数个伙伴,对他露出莞尔一笑。然后开始发力,齐齐将他推向远方。
叶又一次愣住,看着光暗中渐行渐远的大厅,看着孤零零留在原地的罗定,思绪被回忆所淹没。
罗定看着被自己的风术式带走的叶,微微一笑:
呵呵,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一定要逃出去……
这样的变故拉佐尔也马上就意识到,原本平静的脸也终于失控,似乎在谴责罗定:你做了什么?!
“珍贵的缘分,是吧?”罗直直看着他,用他用过的话做出戏弄的回应:“那你现在应该明白了……这就是你口中一文不值的缘分的力量。将来……在将来,他还会以十倍的力量奉还给你!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你就好好等着收下吧!”
罗定说这些话只是想激怒他,在最后时刻恶心他一下,并无真正希望叶帆担负起这种事情。但这话听到拉佐尔心里,自然有另外一番会意。
不知为何,拉佐尔再也无法淡定,就好像那缘分真的会回来找自己索命一样……而且原本少年的性命不过是唾手可得的存在,可随着那一阵风的介入,不光是少年,王马遗魂也从眼皮底下溜走了……这下事情可麻烦了。
他摆摆手,身旁的战甲阵队便高高举起标枪,瞄准了罗定。
而罗定也伸出手,数不清的风之圣枪在黑暗中生出,与之对攻。
鼻血顺流而下,他的魔力,终于来到了尽头。
——————
罗定是小小村庄上淘气的小男孩。
从小就给妈妈惹了不少麻烦,跟人打架、踩人农田、偷通用语课老师的试卷,一件坏事都没落下。
当然,回家后免不了挨妈妈一顿胖打。
“可是!”他说道,眼角还挂着不服气的泪:“妈妈!他们说你坏话!”
妈妈一愣,手中的扫帚停下:“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你是寡妇……没人要的寡妇……”说到这,他眼睛又有点红,看上去是真的委屈了。
妈妈沉默,把扫帚往地上一放,语重心长地说道:“打架、踩烂人家东西,都是不该做的事。别人嘴巴不干净那是他们想当坏蛋才这么做的,不要变成跟他们一样。”
唉,妈妈,你怎么总是和老爸说一样的话。老爸是个烂好人,可是你看他最后落得什么下场……罗定心有不甘,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教育完他后,妈妈正要把这事翻篇。可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道:“那偷老师试卷又是怎么回事?”
“额……这个嘛……”他手指挠了挠脑袋,尴尬得脚下抠出三室一厅。
紧接着又是一顿毒打。他的童年,完整了。
平静的村庄里,随处可见美丽的花树,一到开花的季节就遍地金黄,又像无数的小妖精在风中舞动、跳跃。
……
战争开始了。
名叫拉曼的邪恶势力对各国发起了侵略战。
不过那战争集中在大陆的中南,村里的人还以为战争离他们很遥远。这天村里酒馆座无虚席。罗定和一群小小村霸偷来红酒,坐在外面正要品尝。
“酒是什么味道,你们尝过?”罗定问。
“我喝过!是甜甜的滋味。可好喝了!”小伙伴得意洋洋地说,鼻子看起来比平时长了一截。
“给我分个杯子!”另一位小伙伴说道,迫不及待去抢那酒壶。
忽然附近发出一阵剧烈爆炸,把他们吓得酒掉落在地。
他完全没想到,几乎是一眨眼功夫,整个世界就一片混乱。
街上人群到处乱跑,不停有地方冒出浓烟,不停有爆炸声响起。
“砰!砰!”
声音好近……真的好近……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数不清摔倒多少次。和小伙伴们也走散了。等他恢复意识时,发现有个女侍抓着他胳膊躲在屋子里。
“嘘……”那女人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可她拽着他胳膊的那只手却在剧烈颤动。
外面的世界已经静了下来,现在是一片死寂……静得令人害怕的死寂。
他害怕得大气都不敢喘,紧紧蜷缩在女人身边。不知过了多久,那女人好像放松了点,说了声“我出去看看”,便跑了出去。
罗定透过门上塞信件的口子看出去,见到她小心翼翼地走在大街上,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一阵怪异的光影在她身后闪过,她的身子便停了下来……随后她的身子便裂成两半,上半部分沿着整齐的切口滑落。
罗彻底吓坏,紧紧捂住了嘴。
那光影闪烁几下,变成了一个持刀的男人。男人额上印着一个血红的符号,眼睛看上去无比空洞,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他的身法却比正常人要灵活数百倍。
男人正在逼近,他紧张得不敢呼吸,全身冷汗往下掉。可男人走到门前时,却进了对面的那个屋子,随后那屋子便响起了无数尖叫声。
他趁机逃了出去,不停地奔跑、奔跑。几乎跑到村子最外面才停下。而这里也已是硝烟弥漫,他很快就看见了他和妈妈住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大坑了。
“妈……妈妈……”他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这时一团巨焰在他不远处炸开,冲击波把他轰出老远。他倒在地上,浑身疼痛,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暗硝之中,金黄色花瓣漫天飞舞,是那么动荡而阴郁。一个精灵女正在逼近,手中凝聚着两团火球。她的额上也刻着那刀男一样的符印,眼神也像死海一样涣散……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
妈妈……
他心里悲痛万分,完全想不起逃命。
这时他看见一把风刃划过空气,好像把世界都刷亮了一层。紧接着,那精灵女便倒了下去……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在喊他名字,有人在拍打他的脸颊,他睁开眼对焦了好一阵,最后看到的竟是妈妈的脸。
妈妈还活着!
他的哭声淹没在那模糊世界中,紧紧抱住了她。
之后的世界仿佛都是一片无声,妈妈带着他一路逃亡,可所到之处都是满目疮痍……敌人实力过于强大,不到两天,他们所在的国家就沦陷了。
他们不得不逃到邻国,而这里的状况也不见得有多好。街上满是从城外蜂拥而入的难民。他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一个难民舱,刚住下没多久就有人来抢他们的面包。他本想把那抢东西的小孩揍一顿,可看到小孩父亲被截掉的腿后,又渐渐松开了手。
妈妈看到他如此,便摸着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面包明天还有。我们把带过来的最后一支巧克力吃了吧。”
“好的,妈妈”他眼中噙着说不清原由的泪。
大家都有点不正常了。都是战争,战争恶魔害的。他心想。
不久后有一群兵将模样的人找上门来,对妈妈说了许多,好像是在请求:“您和您的丈夫曾随永云大法师出征……”
妈妈把手摆到面前,示意不:“我只是一个母亲。”
那些人走后,罗握着妈妈的手:“妈妈,我想看你打坏蛋。”
“傻孩子”妈妈说道:“妈妈什么也做不了,以前就是。”
她在说这话时,声音比平常慢了一些。也许是在回想什么,她看着有些低落,最后却又泛起微微的笑。
“妈妈哪儿也不会去,还要陪罗定长大呢。”
避难区的天空一如既往的灰,可某天,一个女歌者带头,唱起了罗从没听过的国歌:
“戴好你的头盔
保住你的性命,孩子
只是皮肉之伤
来把你的利剑拿去
现在就匍匐过那片花园
先生,我看他已经鲜血淋漓
你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开口
与你一同来到这里
我与你共沉沦、沉沦
看着你吸气
看着你吐气、吐气
有些知识医学院学不到
某人的女儿,某人的母亲
现在只能隔着塑料隔离板牵着你的手
医生,我觉得他就快支撑不住
你有千言万语却开不了口
陷入安息已有20分钟
可你梦到的天堂近在眼前
仿佛眼前的瞬间让你灵魂如释重负
只想分辨眼前的景象是否真实
……”
这国歌避难区许多人也没听过,于是只有静静聆听,直到一切结束。
天空上的灰云,好像散开了一般。
那是他不管怎么想起,都觉得内心十分平静的时光。互相倾诉的大人、奔跑玩耍的幼童、天空上飞过的航空器,仿佛是梦幻花林中刻骨铭心的纹络。一旦于其中一片花瓣画下,往后便一片片呈现,向无尽的时空飘散而去。
花纹好像也时常出现在妈妈眼中,闪闪发亮。不管是在她看着孩子们玩耍,还是在她看着人们苦中作乐、在篝火旁轻轻舞动的时候。
……
……
这个国家拥有一批能人异士,坚挺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但最终,还是被邪恶的拉曼攻破了……
战火,在短短一个小时就席卷到他们所在的临时避难区。
“砰!砰!”战火在城市中不断冲起,盖过人们的尖叫声。
“哈哈哈哈哈!”攻击的主力军是一个巫师族,他不像之前见到的刀男、精灵女那样,身上没有什么奇怪的符号,看起来是一个能正常思考的人。
城市不断冒出怪异的魔法阵,还出现了一些外观奇特的东西,但并不是魔物。为了避免被世界法术联合会盯上,拉曼一直避开对魔物的利用。然而就是这些外观奇特的东西,夺去最多人类的性命。
这个国家即将沦陷,还活着的人纷纷逃往国外。大量航空器飞翔在硝烟弥漫的天空,去往遥远的东方。妈妈和他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来到逃生点所在区域,一路上横尸遍野,其中还有不少幼童。
虽然只是短短一眼,但他认出倒在地上的尸体中有见过的面孔。是那个抢过他面包的小孩,被少了一条腿的父亲护在怀里,两人双双殒命。这个夜晚他原本还强装镇定,直到看到这一幕后,还是哭了出来。
这个世界,该是这样的吗?他看着不断出现的残酷画面,没有闭上眼睛,仿佛在分辨眼前的景象是否真实。
妈妈,她的脸色十分凝重,被冲天的火光照亮。
邪恶巫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哈哈哈哈哈!”巫师驱动无数怪物攻来,罗定绝望地闭上眼,下一秒却听见奇怪的声音。
黑暗中,什么都没发生。怪物,没有吃掉他们。
等他睁开眼时,就看见那巫师身体轮廓凹了几个洞,彻底死透了。
过程如此之快,他甚至都想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就和妈妈继续启程了。
他甚至觉得刚才只是幻觉,没有什么抢面包的小孩,也没有什么邪恶巫师。
逃生点挤满了人,完全听不见最前方在讲什么。人们疯了般往航空器上挤,身后的战争防线正在沦落,渐渐逼近。
直至他们挤到最前方,才听见在喊什么。
“儿童、孕妇优先上舰!”
“成人服从安排!耐心等待!”
他愣住了,看着航空器上满满当当的幼童面孔,又看看下方紧紧拥别、挥手、泣不成声的人群,内心十分焦虑。
妈妈……妈妈怎么办?
终于排到了他们,他紧紧攥住妈妈的手,不肯放开。这时那士兵看到他们后,惊讶地说道:“这不是血飞上校吗??两位请上舰!”
他又蓦地一愣……血飞上校?难道他说的是妈妈的名字,雪菲?
他回头看看妈妈,她像一棵岿然不动的平静大树,微风拂过,她那被岁月磨损得有些枯燥的卷发轻轻飘起。
妈妈,是这么老的吗?虽然从未仔细留意过,但她好像从记忆开始,就是这个村妇的模样。
天知道他这一刻有多么开心?前一秒还以为妈妈没法登上航空器,而现在,他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然而,这样的开心就到此为止了。随着妈妈那世纪般漫长的沉思结束,这个让他一生天翻地覆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妈妈双手搭在他肩上,看着他眼睛说:“罗定,要做个听话的孩子哦……上了船后,要好好听叔叔阿姨的话。”
“……”罗定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着急了:“那妈妈呢?妈妈也要上去。”
妈妈微微一笑,摇摇头,看上去十分平静:“妈妈要去打坏蛋了哦……很可惜,我一直想跟罗定去一次航空旅行呢……”
妈妈,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呀。
后来的他回想起这一刻,多么希望能把上面这句话说出口,多么希望能将她挽留。但这个时候的他听见“打坏蛋”三个字,心里竟浮现不由自主的热血和激动。虽然很微小,但像一颗击打在水面上的小石,荡起一层又一层波纹。
最终回答的是:“妈妈……能赢过他们吗?”
妈妈还是那么略带痞气的微笑,点点头。在漫天喧嚣之中她的笑容真的好迷人:“可以哦,你不知道呀……妈妈在以前可是超级英雄呢,是坏蛋最怕的人哦。”
妈妈,是超级英雄……
他两眼发光,是那么期待地望着她。但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离,心中还有些不舍。
但终究,他还是独自登上了那艘航空器。
“罗定,你一定要长大成人哦。”妈妈握着他的手,在起飞前对他说道:“不是什么小大人,是真真正正的大人。先从好好听话开始哦。”
“好的,妈妈,打完坏蛋后快点回来啊。”
“嗯,妈妈我也一定……会找到罗定的。”她还是松开了手。
他站在航空器上,渐渐飞高了。俯下看着停泊点,在一群哭泣的人中,妈妈眯着眼浅浅地笑着,也没有挥手道别。身影在微风中轻轻地晃,像记忆中摇曳的银杏花。
航空器飞到一定高度,便能见到城市上的战火纷飞,他心脏紧张到了极点,默默对着月亮祈祷。
直到太阳光像戒指的宝石,出现在遥远的东方,他那在晨曦中与天空融为一体。呼号天地的日月星辰,奇维塔就在头顶上,伸手就能碰到。航空器上也因美景而万籁俱寂,一切都充满希望。
圣洁的奇维塔……
后来的某一天,他出现在教堂,月光透过五彩斑斓的玻璃投下光亮,也照在了他身上。他直视那梦幻、曼妙的虹光,如此默念道:
请你把妈妈带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