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斩是县里的警察,那天接到报案,有人称在河里发现了两具尸体。
经过一番调查,金斩得知这两个溺死的人来自山那头的二狗子屯。
那是小严第四次参加高考。查分那天,严老汉特意穿上了自己那件最体面的衣服,带着小严一起来到了县里的网吧。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烟味和汗味。严老汉紧张地搓着手,对小严说道:“儿啊,别怕,就算没考上,爹照样再供你读一年。”
小严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坐在电脑前,输入着查询信息。
当成绩页面弹出,那一排刺眼的零分映入眼帘时,严老汉如遭雷劈,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这……这怎么可能?是不是系统出错了……这……这不可能啊这……”
许是严老汉的声音太大,把网吧老板搞得有些不耐烦了,便走上前来查看,当老板看见成绩界面时,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俺听俺闺女说只有全省前几名才不显示成绩啊!俺网吧这是出了个状元啊!!”
此话一出,严老汉瞬间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有惊愕,有诧异,但更多的则是掺杂着不可思议的羡慕。
严老汉这辈子都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他只在华子周围见到过……
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的阴霾瞬间被狂喜取代,一把抓住小严的肩膀,激动地摇晃着:“儿啊,你听见了吗?你是状元啊!你终于给爹长脸了!”
小严看着疯狂的父亲,又看了看电脑屏幕,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我考上了!我终于考上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回二狗子屯。严老汉满心欢喜地筹备着庆祝事宜,逢人便说自家出了个状元。
“切,这咋可能嘛。”华子看着严老汉那风光无限的样子,对此却是嗤之以鼻“就他那儿子,还考大学,我看连个技校都考不上,他这就是面上挂不住随口瞎编的,到时候你们就看着吧。”
周围邻里乡里听到华子的话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但很快,小严的录取通知书很快便下来了,他考上了数一数二的名校。
当录取通知书送达二狗子屯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严老汉家的门槛几乎被前来道贺的村民踏破,大家都想亲眼看看那录取通知书,严老汉一时间风光无限。
严老汉本想将录取通知书裱起来,但小严却抱着它不撒手,对着它是又亲又抱,任谁也抢不走。
“算了算了,孩子喜欢就让他抱着。”
严老汉想起之前华六子考上大学时请全村人吃了席,想着自己儿子考了名校,气势上不能输。便也大摆酒席,杀了家里一公一母两头猪,把这么多年摆地摊挣的钱都拿出来在村口摆了三天流水席。宴请全村男女老少,还特地嘱咐华子把远在外地的华六子也叫回来,沾沾喜气。
“老严呀,你把钱都花在请客上面了,不怕到时候小严上大学没钱呀?”喝的醉醺醺的孔老光棍拍着严老汉的肩,语重心长的说道,自从村里发现了太岁,孔老光棍的地位便上升了一大截,一下子成了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怕啥,我都打听过了,我儿子是状元,状元上学不光不花钱,还往家挣钱呢。”严老汉啃了一口大肘子,乐呵呵的说。
当酒席进行到一半,突然有人起哄,说是叫小严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给大家长长见识。
小严听到众人的起哄,下意识地将录取通知书抱得更紧了。
严老汉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儿啊,大家就是想看看,给大伙瞅瞅,让大伙也跟着高兴高兴。”
小严却像是没听到父亲的话,眼神中满是惊恐与迷茫,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是我的,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华子在一旁冷笑一声:“我就说这事儿有猫腻,这录取通知书肯定是假的,这狗崽子,拿个假通知书糊弄大伙。”
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各种鄙夷的眼神让严老汉气的满脸通红,怒吼道:“华子,你别在这儿血口喷人!我儿子的通知书怎么可能是假的?!儿,你就把通知书拿出来给大伙看看,给爹挣这口气!”
小严依旧紧紧抱着通知书,身体微微颤抖。
严老汉见儿子这般模样,心中也有些发虚,但还是上前强行去掰小严的手,一把夺过通知书。
“你们大伙都看看!这可是名校通知书,咋可能是假的呢?!”
严老汉高举录取通知书,向众人展示着,村民们也纷纷围拢过来。
这时,华六子却挤到了最前面,二话没说便一把夺过通知书,仔细端详起来,没过多久,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严叔,你就别嘴硬了,哪有通知书用的是这种纸啊,这明显是画的!”
小严画技高超,能让全村人对此深信不疑,但却骗不过华六子。
村民们一片哗然,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有惊讶,有嘲讽,更多的是一种看笑话的心态。
严老汉的脸涨得通红,几步上前就要夺回通知书:“你胡说!我儿子怎么可能造假!”
华六子却轻巧地躲开,将通知书举得更高,大声说道:“严叔,你看这纸质,这么粗糙,还有这印章,颜色都不均匀,这字体也像是手绘的……”
“不可能,我亲眼看见我儿子有好几个零,我儿子是状元!”
“哪有状元显示零分的啊,严叔,你这是被小严骗了啊!!”
严老汉感受着周围人看戏似的眼神,眼中布满血丝:“儿啊,这到底是咋回事?你别怕,告诉爹!”
小严没回答严老汉的话,嘴里只是不停地念叨着:“我考上了,我是状元……”
紧接着,他从华六子的手中一把夺过假通知书,像个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眼中满是癫狂:“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其实,小严在那晚拜完太岁后便疯了,第二天根本没参加高考,那清一色的零便是他的真实成绩。
当天晚上,严老汉坐在炕头,看着痴痴傻傻的儿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小严疯了,严老汉唯一的儿子疯了,再也不可能出人头地了。
严老汉想趁着夜色带着儿子离开这个丢人丢大发的村庄,到别处生活。
说不定哪天小严就好了,不再疯了,到那时再考学也成。
然而他却在收拾行李时,摸到了半瓶农药。
严老汉看着那农药,想起妻子就是喝了它才死的,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紧接着便“嘿嘿嘿”的笑了。
疯了的严老汉背着儿子,带着空空如也的农药瓶,离开了二狗子屯。
从二狗子屯到县里,要走一大截山路,严老汉在路过一条河后,实在是走不动了,吐出一口黑血后,跟儿子一同掉进了河里。
金斩和搭档带着严氏父子的骨灰来到了二狗子屯,当天严老汉家聚集了很多人,比小严“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也差不到哪去。
金斩徘徊在严氏父子的骨灰盒前,浑身震悚着——小严是他高中班上的同学,当时有个路过的艺术家想带他去城里发展,但被他拒绝了:“画画没前途,我得考大学。”
金斩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老同学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逼着严老汉和小严疯掉的,也许村里人不嚼舌根就不会疯掉吧?也许小严跟着那个艺术家走就不会疯掉吧?……
他脑袋嗡嗡地响……议论的人群中忽然传出细微而刺耳的声音:‘我家孩子也总是不务正业,要是能像小严那阵子那样学习就好了。’
大概是他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