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盟里混了一月,我至今没有在这里见过书楼里的大先生。
我想这位鸿儒从不下书楼,吃喝用度一直在那书楼之上,和不成天人不下书楼的郑太白比起来都是有过之,无不及,可想而知这人的心性定力,当真是绝无仅有。
也不知书中是真的有颜如玉,还是有黄金屋,那日自三年前进入清风明月楼,就一次也未下过书楼,因此我也就没有见过此人。
莫说是我,就连郑北游和太子殿下也极少能登书楼见他,更不用说书盟里那些本就为了一口吃食来此谋生的客卿了。
至于桃柳巷中那位自诩说书的先生,我也是素未谋面,不知这样一位神秘先生到底有着怎样的魅力,竟也如此引人津津乐道,不但是我,就连书盟其他客卿也都神往已久。
对此,我认为冯唐秀吉委身加入幻剑书盟当客卿,多半是为了一睹这人的风采,毕竟上次他在陆尧的怂恿下吃了不小的亏,任凭如何心胸开阔之人,也难以释怀这等窝心遭遇。
书盟聘任的先生之中,说不得禅师是唯一一位我认识的人,当然他出现书盟的频次也极低,或许是大多时候想与说不得禅师探讨佛理能够在东陀寺找到他,而禅师本人也十分平易近人,这给了很多人结识的机会,久而久之大家也没那么多好奇心。
修自在佛的说不得禅师清心寡欲,大多时候我们这些世俗人也不好打搅禅师静修,因此说不得禅师成了大家认知里最俱亲和力的那一位。
对于这三位教员,我最感兴趣的自然还是那位说书先生,任谁也不敢想象自家教员偷了自家书楼看管的那卷《江山美人图》,并且自家的这位教员,还是那位深入简出的不二姑娘的守护人。
不知道郑北游知晓此事会不会气得不敢置信,然后当场呕血?
不过从不二姑娘以及说书先生一贯作风来看,谨慎似乎是他们刻进骨子里的品质。
这品质怕是陆尧最为之痛恨的,因为说书先生之所以能有机会从清风明月楼偷走这卷画,那得拜陆尧所赐,若不是他挑起事端打掩护,任那位说书先生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很难在光天化日之下从一位圣人级别的强者手中逃脱。
从清风明月楼里偷东西,可绝非艺高人胆大就能完成此等壮举,这可得是天时、地利、人和三样缺一不可。
对此,陆尧一直极为纳闷,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明明卖了不二姑娘和说书先生那么大一个人情,偏偏二人依旧结识交好的机会,先是探查说书先生的院子被山魈扔出来的马蜂窝折腾得措手不及,如今连那位扎着辫子的不二姑娘也似乎不怎么友好,这让手段与心机并存的洛阳第一妖孽有些发懵,难不成自己的顺水推舟人情被人无视了?
越想越气的陆尧深表不服,于是不知道从哪掏来一个巨大蜂窝,借助牛皮筋的弹力做了一个巨型弹弓,对那位说书先生进行了一次有来有往,睚眦必较的报复行动。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弹射出去的蜂窝虽然砸中了说书先生的院子,却又被扔了回来,等我回到小院的时候,这回鼻青脸肿的不止陆尧一人,还有狗爷、易点点,以及一脸无辜且双眼流泪的大黄。
尤其是遭受无妄之灾还饱受煎熬的大黄,嘴角肿胀得犹如一只头大身细的短腿猪,因为嘴巴浮肿得严重,眼睛已经只剩下一条细缝,可能是因为蜂针毒液太过强悍,苦不堪言的大黄一直双眼流泪,委屈写满了整张脸。
最倒霉的当属易点点,他算到了陆尧会有血光之灾,却没有算到这厮引火上身的同时,还会将他和狗爷点燃。
得亏狗爷身手了得,他倒是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截,但即便如此还是在手臂裸露位置被马蜂蛰了几下,易点点也只是脑袋上被蛰了一个大包,至于相貌嘛我瞧着没受多大影响,应该无碍。
陆尧我瞧着这回比上次蛰得还要惨,他多半也没想到对方能将他投出去马蜂窝又给精准的扔回来。
“我终究还是小瞧了那位说书先生。”
心有不甘又极度逞强的少年始终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他本想挑唆狗爷出马帮他找回一点颜面,但我瞧狗爷的态度,似乎很不情愿。
说书先生是幻剑书盟教员这事我没在陆尧面前提过,也没打算提,我想他应该对这个人的来历都了如指掌,如果我这会儿在背后捅郑北游一刀,以后想在洛阳这个地界谋生,恐怕没人再敢给我一个避雨的屋檐。
人可以偶尔无耻,但不能一直做墙头草,一直昧着良心无耻下去,至少在我还未丧尽的仅存良知里,自己不能这么做。
看着陆尧由先前的精神小伙变成现在这副郁闷且失落模样,我实在不知如何安慰,静静地看着他坐在门框边自我处理身上被蛰肿的地方。
“得,错误在我,是我少算了一项,你不仅有血光之灾,还有一道坎,看来我还得再精进自己占卜星术的本事。”易点点一脸同情,脸上却噙着口是心非的坏笑。
狗爷用又想笑却又不得不忍住的表情瞄了一眼忍受痛苦的陆尧,扯了扯胡须问:“要不要来两口酒压一压蜂毒?”
酒是增发之物,喝完酒,鼻青脸肿的陆尧只会更加头疼欲裂,但只要忍住了烈酒的增发刺激,待酒气与蜂毒融合,一夜过后,蜂毒就会慢慢削弱,到时过不了几天就会消肿。
陆尧摇了摇头,摇晃脑袋拒绝时,他的脸上闪露出强忍着痛苦的扭曲表情:“自己摔的跟头,我就是含泪也得自个儿爬起来。”
易点点呆呆地望着他,半晌之后他竖起了大拇指:“够狠!”
自作自受的陆尧没有吭声,坐在门框上用捣碎的草药往脸上涂抹药汁,他一边忍痛涂抹,一边发出凄惨的“嘘”声,相比上次被蜂蛰的遭遇,今天纯属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狗爷见陆尧不准备用酒麻痹一下自己,看着抹药的陆尧说道:“冯唐秀吉在那小院前都折过一回,你以为就凭你那点小手段,能在人家手里挺过一招?”
陆尧捂着腮帮子,艰难道:“不弄清楚那人的来历,我实在不甘心。”
狗爷反问:“弄清楚又能怎样?指望人家领你上回的人情?或许你的人情在人家眼里可有可无。”
对于人情,陆尧看得倒也平常:“我可不是一个靠卖人情行走江湖的人,况且人情这东西关键时候未必能敌胸脯四两!”
何为胸脯四两,听得易点点一愣,他扯了扯我的衣角,问得我有些尴尬。
当我跟他解释“胸脯四两”指的是女人,他只恍然地“哦”了一声,仿佛瞬间涨了知识一般点了点头。
“洛阳毕竟是东都,即便底蕴比不上畿都,但他依然是牢不可破的大周新都,怎的,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翻天?”
狗爷狂饮了一口酒,脸色微红,他接下来的话让我觉得有些气愤:“我不管你要在东都做什么,既然和你签了契约,约定护你周全,帮你取圣人精血破除厄难之体,我就算拼尽全力,也会照做,但如果你一味地偏离咱们之前的约定,自寻死路和麻烦,我就算修为再进一步,也未必能够撼动那帮人!”
那帮人?
是哪帮人?
我诧异地望向狗爷,又同时望向陆尧,待我收回目光,我发现易点点与我有同样的困惑,显然他也搞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
不知害怕的陆尧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火中取栗:“你放心,真要遇到您老解决不掉的麻烦,您老量力而行便可以,我从来不强求任何人。”
狗爷盯着他问:“泥菩萨教你的?”
陆尧一脸委屈表情:“我的真心话。”
狗爷脱了一只鞋,在台阶上敲了敲鞋底的泥巴,估计是不相信满嘴鬼话的陆尧会说真心话。
“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洛阳城内,有几位人物我是至今没看出实力,这其中就有那位我很少谋面的说书先生。”
“他那只山魈的实力你就能看出来?”
陆尧一脸鄙夷和不屑,他现在对狗爷有的只剩下不满,但我又不清楚他到底有哪些不满,但他俩的目光里似乎都藏着事儿。
狗爷摇头,却又神情严肃地张嘴道:“六阶的实力还是有的,就算没有,也差不离。”
灵兽六阶修为,这实力足以匹敌人类修行者蓦首境的水准,实力不可谓不强。
这何止是强,简直是恐怖!
易点点当即感慨道:“咱们老祖宗降伏的大黑熊也不过五阶灵兽……那这人实力岂不是……和咱老祖宗实力相当!”
狗爷不置可否,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人为之一震:“东陀寺的秃驴,以及宫闱之内的那位国师,可都是高不可估的存在。”
说这话的时候,狗爷的目光不由又投向了陆尧:“所以……小子,你想在洛阳掀起惊涛骇浪,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纵然有泥菩萨为你保驾护航,你也未必能在这里掀起风浪。”
陆尧对此不以为然:“我又不行伤天害理之事,所以不管是东陀寺说不得禅师也好,还是国师黄良,他们与我无冤无仇,又无任何瓜葛,我自然心安理得。”
狗爷反问:“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招惹那位说书先生?”
对于这个问题,陆尧选择沉默是金,这一点十分可疑,他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就如同他来洛阳一样,如不是带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谁会冒着巨大风险身处异国他乡?
更何况陆尧至今仍是泾国的人质,他不过是在自己父亲太子丹自挂东南枝之后,侥幸逃离了泾国的是非之地,来此解除厄难之体,逆天改命罢了。
现在,我越来越感到纳闷,陆尧所寻求的逆天改命,真的只是改自己的命?
我不禁再次想问,他到底来洛阳是为了什么?
这是我心里最大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