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柳巷的行色人物,相处久了也就失了些起初的趣味,就像作妖惯了的陆尧,见惯了他的挑唆手段和算不上卑劣的伎俩,也就开始变得习以为常。
如今在书盟,我的好奇便就主要集中在赵钱孙身上,这个人有着深不可测的学识,真要比肚子里的墨水,我肯定是自愧不如。
我甚至觉得清风明月楼里那些避世鸿儒与之相较,也很难分出个伯仲,这也难怪就连太子殿下会一直容忍纵容,更不用说整个国公府从上到下对他敬重有加。
现在对他产生浓烈好奇的当属刚入书盟不久的冯唐秀吉,自从得了一部赵钱孙自己编撰的术法秘籍,他已废寝忘食到癫狂地步。
不过冯唐秀吉对这本如获至宝的秘术看得那叫云里雾里,极为吃力,甚至连字都认不全,现如今却成为冯唐秀吉最敬重且推崇赵钱孙之人。
我想这或许就是赵钱孙的魅力所在,好在我对术法没有强烈的渴求,以我现在的修为水准,自然只有稳固基础继续厚积薄发的份,贪多嚼不烂的浅显道理我还是懂的。
入伏之后,艳阳笼罩之下的洛阳城热得犹如一个巨大的火炉,我在书盟里就连呼吸都觉得异常烦闷,心绪也由先前的心外无物,变得越发焦躁起来。
同样热的够呛,已经解开汗衫靠窗前微风解暑,就差光膀袒胸的赵钱孙,这会儿手里的书卷已经成了蒲扇,他一边对着窗外抱怨着,一边扇动手里的书卷。
“这天热得胜过往常夏伏,再持续几日还不得把人给送走……”
书盟之内,愿意搭理他的人除了崇拜有加,但还未能琢磨透他编纂的那部术法秘诀,一直沉迷其中的冯唐秀吉,应该就只剩下我了。
最近因为天气太过炎热,陆尧体内唤出的那条幼蛟已经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味,此时窗外微风徐徐,将赵钱孙身上的气味也吹了过来,冲得我险些昏厥过去。
实在受不了空气中飘荡的这个味儿,我捏着鼻子问:“你几天没洗澡了?”
并未有丝毫形秽的赵钱孙朝我竖起三根手指头。
我愕然地瞪着他:“三天?”
盛夏炎炎,每天大汗淋漓,尤其是到了午后,这天更是将人热得汗流浃背,一天不洗澡都浑身汗臭四溢,三天不洗澡,人岂不得发酵了不成。
“得有三十来年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得我犹如雷击:“逗我呢,三十年不洗澡,人还不得发霉啦!”
“在我老家荆楚山地,寻常百姓也就出生和新婚之日沐浴,寻常时候唯有圣人精血才能唤出体内幼蛟,待幼蛟逼迫出身体,厄难就能解除。”
“哪有那么简单,九蛟出体或许只是摆脱厄难的第一步,达到这一步就得找九个圣人级别的强者……”
我看向赵钱孙的时候,眼神不由充满了崇拜:“听你这么一说,莫非你对此类疑难杂症也有独门手段?”
谁知赵钱孙朝我连忙摆手,然后用手比划道:“我也就知道这么一丢丢,也都是道听途说,不过要请九位圣人级别的强者献出精血,也是个不小的难度……改命何其难哉!”
轻轻摇了摇头,赵钱孙的脸上洋溢起一抹苦涩:“天下每有蛟龙出,必有灾乱……那小子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单是苟寻欢一剑乱天象那一回,已然惊天动地险些把宫里那些不出世的老家伙们惊得出关。”
“你口中的老家伙,指的是宫里的那位国师,还是……”
复杂的东都洛阳,行色人物我还没能见个全面,各种尔虞我诈仿佛就环绕在周身,幸好我并非身处暗流涌动的中心,否则我的下场就如同每天街道被来来往往路人踩踏的蝼蚁一般,灰飞烟灭不过眨眼一瞬。
我好奇一问,赵钱孙没有回答,他慵懒地依靠着桌角,松塌塌的长衫被风吹得摇摇摆摆,若有所思了小会儿。
“一堆老家伙……江湖浪,一潮换一潮,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我辈能涌上岸边,把那帮前浪拍在沙滩上。”
这种问题我不敢在书盟妄议,况且赵钱孙的这个心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这充满隐喻的一席话若被外人传了出去,还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见我缄口不言,赵钱孙也没再嘟哝,他转头向我丢了一大堆书集:“这些地志你抽空帮忙整理一下,我再困了,想躺一会儿。”
惬意惯了的赵钱孙没人管他,他是客卿,我是门客,苦活、累活、脏活由我来做也无可厚非,况且我也挺乐意整理这些文献资料,一来可以增进不少地理知识,其次还能使自己忙碌起来,不至于被人说成在书盟里摸鱼混日子。
赵钱孙躺下后,我告诫自己心静自然凉,此时除了以此安慰燥热难耐的自己,实在别无他法。
人一旦燥热难忍,席卷而来的还有困倦,我在案前整理地志书集还不足两柱香时间,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架,实在困得不行,我就狠狠在自己脸上抽了几巴掌。
往自己脸上抽嘴巴,还是无法消除炎炎夏日的困意,不由打起了盹。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我猛然从困倦中醒来时,整个洛阳上空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
“轰隆隆~~~轰隆隆……”
被剧烈雷声震醒的还有赵钱孙,他也瞬间惊醒,不由望了望窗外。
窗外很平静,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但此时雷声依然持续,并且天空并无大雨欲来的任何迹象。
见过巷中不二姑娘寻道时引发的动静,我对晴天惊雷这种怪事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惊讶,擦了擦桌案上自己打盹时流下的口涎,我看到赵钱孙的脸上显露出震惊的表情。
“属于我的弄潮机会来了……”
平地惊雷虽时有发生,但是今天这接连不断的雷声来的突然且诡异,我瞧赵钱孙由方才的震惊一瞬间变得癫狂,似乎意识到是有大事发生。
正当赵钱孙癫狂的作态还未平复,我从窗外看到书盟客卿纷纷慌忙跑了出来,这时我远远看见屹立于洛河之滨的清风明月楼内,众多鸿儒也纷纷打开了窗子。
雷声未止,这时哀怨连绵的巨大钟声从远处传来。
“咚~~~咚~~~”
能发出如此震耳的钟声除了东陀寺,便只有宫内,我深知寺院钟声只会在初一十五两天的清晨响起三声,而此时远处传来的破空钟声,则是接连不断。
看来是宫里出事了!